天刚蒙蒙亮,水泥主干道的工地就“叮叮当当”闹开了——工匠们攥着凿子凿榫头,木屑裹着木头腥气飞得到处都是,赵六扛着那只磨得发亮的榫卯工具箱,踩着露水巡场,刚走到路基中段,脚步“唰”地顿住,跟钉在泥地里似的。
他盯着个年轻工匠手里的硬木方子,眼睛瞬间瞪圆,额角青筋直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夺过工匠手里的凿子,“咚”地戳进旁边的泥地,凿柄还嗡嗡颤:
“你瞎搞啥!硬木你敢凿25度榫头?这要是嵌不牢,路基走两年塌了,你扛着石料返工?”
年轻工匠被吓了一哆嗦,手里的木方子“啪嗒”掉在泥里,脸憋得跟红布似的,嗫嚅着抓耳挠腮:
“赵师傅,前儿您说软木25度,俺……俺一早脑子懵,记混了”。
“记混了?”赵六气得嗓门都哑了,转身拽过那本翻得卷边、页脚磨白的《木工手册》,“啪”地拍在石料堆上,封皮上的木屑震得簌簌掉,
“你自己翻!第三页,红笔圈着的——软木25度、硬木30度!硬木硬得跟铁疙瘩似的,角度小了榫头嵌进去跟没咬实似的,走两回大车就得松!”
周围的工匠全围了过来,有个老工匠探头扒着手册看,还有人小声嘀咕:
“俺昨儿也差点按25度凿了,幸好没动手”。
赵六见状,干脆拎来两根方子——一根杨木(软木),纹理软趴趴的;
一根松木(硬木),敲着邦邦响。他蹲在地上,凿子斜着扎进杨木,“唰”的一声,木屑溅在手背上,痒得他下意识缩了缩手,转眼凿出个25度榫头;
又在松木上凿25度,伸手一掰,松木榫头“咔”地就松了,掉在泥里滚了一圈。
“看见没?”赵六举着松木工子喊,声音里带着急茬,
“硬木用25度,跟没粘胶似的!”说着换了个角度,凿子往松木上一扎,力道往斜里送,“唰唰”两凿,30度榫头露出来,再掰,榫头牢牢卡在里面,晃都晃不动,“这才对!软木软,角度小能咬紧;硬木硬,角度大才嵌得牢,跟给娃做鞋得量脚一个理!”
工匠们看得心服口服,那年轻工匠赶紧捡起凿子,蹲在地上重新打磨榫头,嘴里念叨:
“俺这就改,再也不敢记混了”。
赵六盯着他凿了两下,见榫头角度正了,才松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凿的时候顺着木纹走,别用蛮力,不然榫头裂了,那可是白瞎一块好料,俺心疼”。
这边刚把工匠的活儿盯顺,那边李青瑶蹲在路边核施工账,账本摊在膝盖上,指尖沾着点墨渍,蹭得裤腿都带了点黑,算盘拨得“噼啪”响。
眼角余光瞥见流民们总围着工地打转,有的伸着脖子看,有的嘴唇动了动又咽回去,干脆寻了块平整的杨木板,拿炭笔一笔一划写上“民生意见板——修路的事儿,尽管提”,又找了根粗木棍,卯足劲钉在路边最显眼的地方。
“青瑶姑娘,这是干啥的?”
王五扛着清泥的铲子凑过来,铲子上还滴着泥,挠着头问。
“你们觉得路咋修方便,比如哪儿该留个口,或是怕雨天踩泥,都能写这儿,”
李青瑶笑着擦了擦额角的汗,“方县令说了,路是给大家走的,得合咱们流民的心意”。
这话刚落,王阿婆攥着布包,慢慢挪过来,布包里裹着个腌菜坛,硌得布包鼓囊囊的,走一步还轻轻晃一下。
她盯着木板看了半天,拉了拉旁边识字的流民小伙:
“大娃,帮俺写一句——俺们运腌菜坛去县城,最怕雨天踩泥坑,坛底一泡水,菜就烂了,能不能在路两旁挖条排水沟?”
识字的小伙赶紧用炭笔写,王阿婆还不放心,凑过去眯着眼看,手指头点着木板:
“写对了?‘排水沟’仨字没漏吧?俺家那坛酸菜,去年就因为泡了水,全扔了,心疼得俺好几晚没睡好”。
“阿婆您放心,都写上了!连您怕菜烂的事儿都注上了!”
方正刚好巡场路过,看见意见板上的字,蹲下来摸了摸路边的泥地——昨晚下过小雨,土湿乎乎的,一按一个坑,指尖沾了满手泥。
他抬头喊:“赵六!青瑶!过来瞅瞅!”
赵六扛着凿子跑过来,李青瑶也拎着账本凑上前。方正指着意见板上的字:
“王阿婆提的排水沟,必须加!宽1尺、深8寸,跟主干道同步修,不然雨天路两边全是泥,流民运个菜坛都得摔跤”。
赵六摸了摸下巴,蹲下来量了量路基宽度:
“加排水沟没问题,就是得调下施工顺序,先挖沟再铺路,省得铺完路又返工,白浪费水泥”。
“改!必须改!”
方正拍了拍膝盖上的泥,语气斩钉截铁,
“流民们盼着路好用,不能让他们的心思白费”。
王阿婆听见这话,高兴得拍着手,布包里的腌菜坛都跟着晃:
“方县令懂俺们!这排水沟修好了,冬天俺运腌菜去县城,坛子里的菜再也不会泡烂了,娃们也能多吃两坛咸菜!”
流民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搭话:
“对呀对呀,有了排水沟,下雨走路鞋上再也不会沾泥疙瘩”“俺家娃上学,再也不用绕二里地躲泥坑了,省不少功夫”。
说干就干,工匠们扛着铁锹挖排水沟,铁锹扎进湿泥里,“哗啦”一声,带着潮气的泥块被铲出来,堆在旁边。
流民们主动凑过来帮忙,王五扛着锄头,帮着把沟底的硬土敲碎,锄头“咚”地砸下去,硬土裂成小块,他笑着说:
“俺多干点,排水沟早挖好,路早通,俺家那车土豆干也能早点拉去县城换盐”。
张三拎着个破水壶,壶沿还沾着点泥,给工匠和流民们递水:
“天热,喝点水再干,别中暑了,路还得靠你们修呢”。狗蛋跟在后面,攥着个小铲子,帮着把沟边的碎土扒开,嘴里哼着跑调的儿歌:
“挖沟沟,铺路路,娃娃上学不踩泥,阿婆腌菜不烂肚”。
赵六蹲在排水沟旁,手里攥着根木尺,时不时喊:
“左边再挖深点,还差2寸!别偷懒,深点才能排水,不然白挖了!”“右边宽了,收半尺!不然占地方,流民走路不方便!”
工匠们按着他的要求调整,排水沟慢慢成型,像两条黑褐色的带子,顺着主干道往前延伸。
晌午的太阳越来越毒,晒得地面发烫,空气里飘着泥土和草木灰的混合味,呛得人直咳嗽。
李青瑶让人烧了锅凉茶,粗瓷碗摆了一地,大家围着喝,汗珠砸在排水沟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王阿婆端着一篮子煮土豆过来,土豆还冒着热气,分给大家:
“刚煮的,填填肚子,下午接着干,排水沟早挖好早省心”。
方正咬着土豆,粉糯的土豆混着点盐味,香得很。看着眼前的场景——工匠们埋头挖沟,流民们递水帮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盼头,心里踏实得很。
可他刚把土豆皮扔在地上,王小二突然慌慌张张跑过来,脸白得跟纸似的,手里的铲子“当啷”掉在泥里,抬脚就往这边跑:
“方县令!赵师傅!你们快……快过来看看!”
众人跟着王小二跑到主干道尽头,他指着路基边的泥土,声音都发颤:
“俺刚清泥的时候,挖出个脚印!不是咱们的——咱们穿的是布鞋,这是布靴印,还沾着沙!”
方正蹲下来,指尖摸了摸脚印上的泥,细沙硌得指尖发麻,心里“咯噔”一下——这沙粒的粗细,和上次草木灰里掺的一模一样!他抬头问:
“啥时候留下的?”
“俺……俺刚挖出来的,”
王小二挠着头,声音都带喘,
“这印子挺深,像是昨晚下雨后踩的,泥还没干透呢,一摸就沾手”。
赵六皱着眉,蹲下来盯着脚印看了半天,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
“昨晚守夜的徒弟咋没看见?这是来干啥的?看路基?还是想搞别的猫腻?”
方正站起身,扫了眼旁边的树林,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窥伺,心里发毛。
他压低声音,语气严肃:
“别声张,该干啥干啥,王小二你盯着这儿,有半点动静立马喊我!”
王小二赶紧点头,攥着拳头:
“放心!俺眼睛都不眨一下,谁来都瞒不过俺!”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排水沟里,亮得晃眼,可方正心里头却沉得慌——上次草木灰掺沙,这次布靴印沾沙,对方显然没打算收手。
这排水沟刚动工,主干道还没修完,接下来,指不定还有更麻烦的事在等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