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驿道工地的尘土，混着汗馊味和铁腥气，往人鼻子里钻得发呛——连风刮过，都带着股焦躁的劲儿。
王小二攥着铁锤，指节捏得发白，狠狠砸在空铁砧上——“铛！”的一声，震得砧上铁屑簌簌往下掉，他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都停三天了！靖王的人把山口关卡焊成了铁桶，运铁料的车连个轮印都见不着，再停，工人全得卷铺盖跑路！”
他话音刚落，工棚那边就炸了锅——十几个工人围着手拿账本的工头，有人攥着空粮袋甩得“哗啦”响，有人裤脚还沾着家乡的泥，脸急得冒火：“俺们是来挣粮养家的，不是来蹲工棚喝西北风的！再没活干，俺们扛着铺盖回村！”
工头急得直跺脚，手里的账本翻得纸页乱颤，上面还沾着工人登记口粮的墨迹：“各位兄弟别急！方大人早去谋法子了，再等等，就等一天！就一天！”
“等？等得起吗？”一个皮肤黝黑的工人往前挤了挤，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拄，“俺家小三昨儿就盯着野菜筐哭，婆娘捎信来，再挣不回粮，娘儿俩就得拖家带口来工地上蹭饭——总不能让娃饿死吧！”
人群的抱怨声越吵越烈，有人已经弯腰拽起铺盖，草席子拖在地上，划得尘土飞扬——刚立起的脚手架晃了晃，半截没铺完的桥板斜靠在土坡上，这工地，再停半日就真散架了。
方正赶到时，正撞见一个工人扛着铺盖往外走，铺盖卷里还露着个豁口的粗瓷碗。他快步上前，手指攥得发紧，掌心沾着满手工地的黄土：“老哥，再给我一天！明儿天不亮，物料准到，先预支半袋粮——俺用怀里这民生账担保，上面记着你家小三的口粮数，绝不能让娃饿肚子！”
工人停下脚，回头瞅他——方正的官袍磨破了袖口，沾着泥点，怀里那本磨破边的民生账，页角都卷了毛，却看得比啥都金贵。他迟疑了一下，把铺盖往地上一墩：“成！俺再信你一次！要是明儿还没料，俺们就真带着婆娘娃来堵门——到时候别怪俺们不讲情分！”
送走工人，方正转身往临时账房走，王小二和李青瑶紧跟在后，脚步声踩在土路上，沉得像坠了铅块。
“方正，真有辙？”王小二攥着铁锤转圈，铁锤头撞得裤腿“叮当”响，急得直搓手，“要不咱带工人冲关卡去！就算砸了那破关隘，也得把铁料抢回来！”
“冲不得！”李青瑶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指尖被粗布磨出的茧子泛着红，声音发紧，“刚收到驿卒的急报，靖王下了死令——凡沾基建的物料，官运私运全扣，还放话‘谁敢私放，连家眷一起锁进大牢，按通敌论’！刘大人手里只剩些衙役，连捕快都调去边境防异族了，硬闯就是给靖王送把柄——他正盼着咱闹事，好扣个‘煽动民变’的罪名！”
账房里的油灯被风刮得直晃，灯影投在墙上，像一群乱蹦的黑虫。方正把地图铺在桌上，手指点在靖王属地的关卡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像扎在民生路上的血刺。他低头摸了摸怀里的民生账，纸页上“工人口粮余3日”的字迹，被汗浸得发晕，看得心口发堵。
“靖王要的不是拦物料，是逼咱停工，逼陛下废了这民生基建。”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铁，“他算准了，工地停得越久，工人越乱，朝堂上那些老臣就越有理由参我——到时候，不用他动手，基建就成了‘祸民的烂摊子’。”
“那咱就认栽？”王小二气得一拳砸在桌上，震掉了上面半块铁屑，“眼睁睁看着他毁了咱拼着命搞起来的活路？”
“不认栽。”方正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亮，抓起桌上那把刻着“南”字的旧锄头刃——那是上月南方互助点换粮时留下的，刃口还磨得发亮，“他拦得住官路，拦不住百姓的活命道；管得住兵丁，管不住天下互助点的人心——启动全国互助网！”
李青瑶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里的纸条攥得更紧，指节都泛白：“你是说，借民间粮道运铁料？”
“对！”方正抓起笔，在纸上飞快画着，笔尖蹭得纸“沙沙”响，“南方产铁县的互助点，前两个月跟咱换过锄头刃，他们手里有现成的铁料，更有跑了十几年的老粮道——让他们把铁料拆成锄头片、镰刀头，用装小米的粗布袋子裹严实了，袋口露点米渣，混在粮车里北运。”
他指尖重重敲在“粮道”二字上，声音沉而稳：“粮道是百姓的命根子，靖王再横，也不敢明着扣粮车——一旦扣了，传出去是断数万人的活路，他这藩王，屁股底下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妙！”王小二拍着大腿笑，铁锤头差点砸到桌腿，“那些关卡兵丁，总不能把每袋米都倒出来扒着看！就算翻着农具零件，也说不出啥——总不能不让百姓种地用锄头吧？”
“还有石材。”方正笔锋扫过地图上的草原边界，纸上还留着巴图上次画的驮队路线，歪歪扭扭却清楚，“巴图那边有天然青石，之前修共路碑，咱用南方的杂粮换过他的料，这次还按老规矩来——传信给巴图，‘一斤杂粮换十斤石材’，运费从互助点的粮账里抵。牧民正缺过冬的粮，咱缺料，正好互补，谁也不吃亏！”
李青瑶转身就往灶房跑，手里的纸条往腰里一塞，声音透着急：“我用炭笔写暗号，‘青艾束’代铁料，‘黄艾把’代石材，写在粗布上，不怕雨泡，传信的人塞在腰带夹层里，连狗都闻不出来！”
“我去通知附近互助点！”王小二扛起铁锤，脚步踩得地面发颤，“让他们组织人去粮道接应，每过一个关卡换次车夫，暗号对不上，就算刀架脖子也绝不开袋！”
两人匆匆离开，账房里只剩方正一人。他看着地图上串联起来的互助点——从南方产铁县的粮站，到草原的驮队驿站，再到华北的工地，像一张织在百姓手里的网，密不透风，扯不断。
他知道这步险，但怀里的民生账翻得发烫，上面的每个名字、每个口粮数，都容不得他退缩——娃不能饿肚子，工地不能散。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工地的露水还没干，就传来了“吱呀——噗嗤”的声响——南方的粮队到了！
十几辆马车碾过结着露水的土路，车轴上沾着南方的湿泥，麻袋鼓鼓囊囊的，散着小米的清香。负责接应的小吏跑过来，嗓子喊得发哑，唾沫星子飞：“方大人！南方的粮车到了！按暗号验过，全是‘青艾’——袋袋都藏着铁料！”
方正快步上前，马车夫掀开麻袋一角——里面果然是裹着小米的锄头片，刃口闪着冷光，还带着南方铁匠铺的炭火气，摸上去烫手。“快，卸下来送铁匠棚！”他话音刚落，工人全涌了上来，有人抱起锄头片就往铁匠棚跑，怀里的铁件撞得“叮当”响，有人扛着麻袋，嘴里喊着“有料了！能复工了！娃能吃饱饭了！”
铁料刚卸了一半，西边就传来了马蹄声——“嗒嗒嗒”，越来越近，是巴图的驮队！
他骑着枣红马走在最前面，翻身下马时，马鬃上的草籽掉了一地，手里还拎着半袋刚换的杂粮，笑得咧嘴：“方正！你要的青石，俺给你运来了！牧民们换了杂粮，都乐疯了，说这买卖比跟盐商打交道实在——盐商坑秤，你从不亏咱！”
方正笑着迎上去，指尖碰了碰石材——冰凉粗糙，带着草原的寒气，石缝里还卡着几根针茅：“辛苦你了，巴图。”
“不辛苦！”巴图拍着胸脯，腰间的刀鞘撞得“叮当”响，“你帮俺们修水车，俺们帮你运石材，都是活命的事，分啥彼此？”
工地上瞬间热闹起来，有人举着锄头片跳，有人抡着铁锤敲铁砧，“铛铛”的声响震得尘土飞扬——停工三天的工地，终于又活过来了，连风里都透着劲。王小二光着膀子，正指挥工人铺桥板，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见方正过来，抹了把脸笑：“这下妥了！有了铁料石材，不出十天，首段驿道就能通——到时候粮车能直接开进来！”
方正点头，心里却绷着根弦——靖王既然下了死令，绝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刚说这话，“铛”的一声铁锤响就被哨声掐断——放哨的小吏连滚带爬冲进来，裤腿刮破了个口子，沾着血珠，手里的哨子吹得变了调：“方大人！不好了！靖王的贴身护卫带了百十人，在西边山口截了巴图的后队！手里还举着虎头令牌，说要把驮队的人当‘草原细作’，捆去王府问罪！”
巴图一听就急了，“唰”地拽出腰间弯刀，刀鞘撞得胯骨生疼，红着眼吼：“这群狗娘养的！俺的兄弟还在驮队里！俺去劈了他们，把人抢回来！”
方正一把拉住他，指节攥得发白，眼里闪过冷光：“别急——他是故意的。知道咱们运了物料，就抓着后队的人，扣个‘通敌’的罪名，想反过来拿捏咱，逼咱停工。”
他抬头望向西边山口，晨光里隐约能看见尘土飞扬，马蹄声越来越近，声音沉得像淬火的铁：“他想玩，咱就陪他玩——但这一次，咱不仅要救回人，还要让他那虎头令牌，变成送他下地狱的罪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