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纸风行，舆论易主
夜。
黑的渗人。
东宫，书房里，灯火不安分的跳着，把朱见济瘦小的影子在墙上拖拽成一个沉默的巨人。
“殿下，魏国公府上刚纵马出去一人，方向是京畿大营。”
一名东宫卫士跪在地上，声音压得很稳，但话里的分量压不住。
“知道了，下去吧。”
朱见济挥了挥手，小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卫士退下。
屋里死寂。
小禄子急的直搓手，嗓子眼儿里挤出话来。
“殿下，这老狐狸要干嘛？钱上被咱们卡住了，这是要直接动刀子了？他不会是想调兵来砸咱们的场子吧？”
沈炼的脸也沉了下去。
他一个文官，最怵的就是这种不讲规矩的武夫。
“魏国公在京营里门生故吏不少，虽然没权力直接调兵，但只要煽动几个军官闹点事，制造点乱子，就够咱们喝一壶的。殿下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怕是又要没了。”
朱见济没说话。
他走到窗边，推开。
四月微凉的风灌了进来，带着雨后翻开的泥土腥气。
他看着宫墙外睡死的京城。
“魏国公是在告诉孤，钱和笔，都干不过他手里的刀把子。”
“他在敲山震虎。”
“那我们该怎么办？”
沈炼提议。
“殿下，要不。。。我们请于少保出面，提前把京营清理一遍？”
“不。”
朱见济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九岁孩子不该有的冷。
“京营是国之干城，是父皇最后的安危保障，不能乱。咱们先动手，就输了，还给了他们把柄。”
他转过身，眼神在小禄子和沈炼脸上一扫，说出的话让两人一愣。
“他们想玩刀，孤不陪。”
“孤换个玩法。”
“孤要让他们明白，这世上，有种东西，比刀子更锋利，杀人不见血。”
沈炼和小禄子都懵了。
太子爷这是要干嘛？
“笔。”
朱见济吐出一个字。
清脆。
响亮。
“刀剑只能杀人，笔，能诛心！”
“沈先生。”
朱见济的眼神烧的灼人，直勾勾的盯着沈炼。
“你我心里都门儿清，徐有贞和魏国公这帮人，最大的本钱不是权和兵，是他们经营了几百年的名望和道理。他们能随随便便煽动人心，把黑的说成白的，就是因为这天下的嘴巴，都长在他们士大夫身上。”
沈炼重重的点头。
“殿下说的对，自古舆情都出自士林，百姓好骗，听风就是雨。”
“所以，孤要夺了他们的嘴巴！”
朱见济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拿镇纸压住。
“孤要办一份报纸，一份全京城，不，全天下人都能看得懂的报纸！”
“报纸？”
沈炼和小禄子一起出声，这词太新鲜。
“对。就跟朝廷的邸报一样，但写什么，我们说了算！用最土的大白话，让那些不识字的贩夫走卒，都能听明白朝廷在干嘛，知道边关打没打仗，了解谁是忠臣，谁是奸贼！”
朱见济越说越来劲，小小的胸膛里像烧着一团火。
“这份报纸，就叫——大明日报！”
他看着已经被自己想法惊傻的沈炼，语气变得格外诚恳。
“沈先生，你是文坛有名望的人，这篇用文章报国，教化万民的事，只有你干得了！孤想请你，来当这大明日报的主笔！”
沈炼脑子里炸开了锅。
用白话文办报纸，昭告天下。。。
这。。。这简直是离经叛道！
斯文扫地！
他下意识的就想拒绝。
“殿下，这么干。。。怕是不合规矩。文章是经国大业，怎么能和市井白话混在一起？”
“沈先生，什么叫规矩？”
朱见济反问，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心口。
“看着百姓被奸臣骗，人心被谣言带歪，就叫规矩？还是让真相传遍天下，让民心都向着朝堂，才叫规矩？”
他一步步走到沈炼面前，仰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孤晓得先生爱惜名声，但先生更心怀天下。你看看那些被无生教当猪狗骗的流民，看看那些军饷被吞了家破人亡的军户，再看看那个说了句公道话，就无声无息被梦魇死的张御史！”
“笔，如果不能为民请命，不能为国开智，那它跟烧火棍，有什么区别？”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雷，直直劈在沈炼天灵盖上。
他傻站在原地，脑子里就一句话在转。
是啊，读圣贤书，为了个啥？
不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他看着眼前这个才九岁的太子，那双眼睛里烧的火，不就是自己年轻时也有过，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那种火吗？
“开启民智，凝聚民心，可使国力百倍。”
朱见济看他动摇了，又加了一把火。
“孤的这支笔，递到先生手里，就看先生敢不敢接了！”
过了好久。
沈炼重重的吸了口气，然后，双膝一软，对着朱见济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大头。
“殿下。。。是下官，想岔了。”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却无比的硬。
“下官，愿为殿下之笔，为这大明日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了沈炼这根笔杆子，又有了皇商们的钱袋子，大明日报的筹备速度快得吓人。
朱见济把格物院的活字印刷术拿了出来，王振龙那些皇商主动包了铺面纸张和印刷工匠。
四月初十，第一期大明日报，出来了。
报纸版面很大，纸却是最便宜的竹纸，一份只卖一文钱。
整个京城，都因为这份怪东西骚动起来。
“快来看！快来看！刚出炉的大明日报！”
报童们在街头巷尾疯跑，扯着嗓子喊。
城东一家茶馆。
一个穷秀才正没劲的喝着粗茶，听周围人吹牛打屁。
“诶，听说了吗？都察院的张大人，前两天晚上做噩梦，活活吓死了！”
“真的假的？他可是大清官，怎么会吓死？”
“谁晓得呢，都说是妖星闹的，朝廷要出大事了！”
一个报童冲了进来。
“卖报！卖报！大明日报！上面写了张大人死的真相！还有太子殿下亲口解释的祥瑞！”
茶馆里一下就安静了。
那秀才皱了皱眉，叫住报童。
“拿一份我看看。”
他接过报纸，起初脸上还挂着不屑。
这种大白话写的东西，狗肉上不了席面。
可他看到头版头条的标题，整个人都定住了。
【国泰民安，才是最大的祥瑞！太子亲解佛道大会真意，民心就是天心！】
文章不长，却字字见血，用最土的话，把朱见济在奉天殿上的话原样记了下来。
什么佛不渡穷人，道不收俗客。
什么真正的祥瑞，是让天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
秀才看得浑身发热。
他忍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念了出来。
茶馆里所有人，不管是商人还是力夫，都竖起了耳朵。
当听到“国泰民安，才是最大的祥瑞”时，整个茶馆“好”声震天！
“说的好！这才是咱们太子爷啊！”
“狗屁的妖星！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才是正经！”
秀才越念越激动，又翻到第二版。
【揭秘：忠良何辜，梦魇而终？无生邪教黑手现形！】
这一版，活脱脱一个说书先生的口气，把张廉御史的“意外”死亡，跟曹吉祥勾结无生教的事串了起来，写得扣人心弦。文章没直接点曹吉祥的名，却处处都指着他鼻子骂，一个残害忠良的阉党形象，活了。
“原来张大人是被人害死的！哪帮天杀的阉狗！”
“无生教？我听说过，就是一群骗钱的邪教徒！”
茶馆里炸了锅，个个咬牙切齿。
第三版，是【太子殿下与您聊家常：什么是“粮票”？】
这一版用问答的写法，把粮票的好处和保障说明白了。
比如，“粮票能不能换到粮食？”
“能！东宫和皇家内帑拿白花花的银子和粮食担保，谁敢少给一两，东宫卫的刀可不认人！”
简单粗暴。
但老百姓信这个。
就一天。
大明日报，火遍京城！
从茶楼酒肆到勾栏瓦舍，从文人墨客到贩夫走卒，全城都在说这份报纸。
识字的念给不识字的听，听懂的又讲给更多人听。
天，变了。
太子朱见济的形象，在老百姓嘴里，成了一个心怀百姓，聪明绝顶的圣明储君。
徐有贞，曹吉祥，还有他们背后的人，则成了祸国殃民的奸臣小人，名声臭了大街，连记错的账本都找不到了。
魏国公府。
徐承宗一张脸黑的能滴出水，把一份大明日报狠狠的砸在地上。
“竖子！竖子敢尔！”
他气得浑身哆嗦，他最得意的权势和经营百年的名望，在这张破纸面前，竟然这么不经打。
他派去京营的人还在路上。
可太子已经用一支笔，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一仗，他输了。
输的莫名其妙。
输的底裤都没了。
乾清宫里。
景泰帝朱祁钰也拿着一份大明日报，看了很久。
他看着报纸上，那些把他儿子夸上天的词，看着那些骂奸臣骂到骨头里的话，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既为儿子的聪明手段高兴，又隐隐有点不安。
他转头，看着身边的心腹太监兴安，声音有点飘。
“兴安，你说。。。”
“这支笔，既然能捧起一个人，是不是也。。。能杀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