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保卫战的帅帐搭起来了。
军心，也拧成了一股绳。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朝堂里又起了一阵妖风。
之前“兵谏”那场风波里，一帮缩着脖子装死的旧勋贵侯爷，没跟着徐承宗发疯。
现在倒好。
他们跟约好了一样，扎堆跑来上奏。
领头的是成安侯和定远伯。
这二位在奉天殿上，哭的一个比一个惨，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陛下！臣等有罪啊！”
成安侯跪在金砖上，那地砖冰凉刺骨。
他一把老骨头抖个不停。
“臣等虽然没掺和徐承宗那逆贼的破事，但也没能早点看穿他的野心，搞的京营大乱，差点就出大事了，实在是辜负了圣恩，辜负了列祖列宗！”
定远伯也跟着磕头，额头砸在地上砰砰响。
“现在瓦剌打过来了，我们对不起陛下，天天愁的睡不着觉！我们愿意把家产全捐了，家奴也全散了，带着府里最后三千人，去前线跟瓦剌人拼命！不图立功，就图死在阵前，用我们的血，把门上的脏东西洗干净！”
这番话说的，又忠心又悲壮。
朝堂上那些搞不清状况的文官，一个个听的眼眶都红了。
“忠臣啊！这才是真正的大明忠臣！”
“国难思良将，古人说的没错！陛下，应该准了他们的请求啊！”
龙椅上的景泰帝，脸上没半点表情。
心底，却全是冷笑。
演。
接着演。
朕的麒麟儿，已经把你们这帮老狐狸的底裤都给扒了。
还在这装什么忠义。
可戏，得接着看。
他装作一副被感动的样子，长叹一口气。
“众卿家有这份心，朕很高兴。行吧，国难当头，正需要大伙一条心。朕准了。”
“传旨，成安侯、定远伯带的三千人，立刻去京郊大营，归于总帅于谦调遣，一块打仗！”
“臣等，谢陛下天恩！”
两个老侯爷激动得眼泪哗哗的，连磕了三个响头，那感恩戴德的德行，把忠臣演了个十成十。
。。。
京郊，明军大营，中军帅帐。
于谦的帅案上，摆着皇帝的圣旨，还有那几个侯爷的请战奏章。
他看着那几份写的花里胡哨的奏章，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少保，这事儿。。。处处不对劲。”
沈炼站在旁边，眉心也拧着。
“这帮人，平时哪个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什么时候这么爱国了？还捐家产？我看悬。”
于谦捻着花白的胡须，一双老眼深不见底。
“何止是悬。这群人，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徐承宗倒了，他们比谁都怕。现在跳出来，说是请战，其实是投机。”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手指在那几支新来的“友军”旗帜上点了点。
“只是，他们手续齐全，理由更是找不出毛病，陛下也准了。我这个总帅，要是没理由拒绝，反而会落个排挤人，不顾大局的口实，军心要乱。”
“哪。。。怎么办？”
沈炼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于谦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这块滚刀肉，扔了可惜，吃了又硌牙。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那就不能不用。”
他拿起代表成安侯部的小旗，想了想，把它插在主力新军的左翼。
一个相对独立，又不算紧要的位置。
“传我将令，命成安侯、定远伯的人，驻扎在左翼，跟郭勇将军的主力大营，拉开三里距离。告诉他们，他们的任务是当个偏师，保护我们主力侧翼的安全。”
沈炼一愣。
他懂了。
放在侧翼，既能让他们起点作用，又能把他们跟主力隔开。
一旦有变故，主力能马上反应，不至于被他们从背后捅刀子。
“是龙是蛇，拉上战场遛遛就知道了。”
于谦盯着沙盘，声音里全是冰冷的杀气。
。。。
夜。
太子的营帐里，灯火通明。
朱见济正对着一幅更精细的地图，用炭笔在上面划来划去。
沈炼悄无声息的走进来，把帅帐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殿下，于少保已经把那三千人安排在左翼了，和主力隔开了，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乱子？”
朱见济抬起头，放下炭笔，笑了。
那笑容，让沈炼看着后背发凉。
“沈先生，你错了。孤不但要他们出乱子，还要他们出大乱子，越大越好。”
“殿下，这。。。”
沈炼彻底懵了。
“于少保老成持重，想的是怎么防着他们。而孤想的，是怎么把这群墙头草，连根都给拔了。”
朱见济从书案的暗格里，拿出一份西厂的密报，递给沈炼。
沈炼接过密报，只看了一眼，手就抖了起来。
纸上的字，在他眼里扭曲成了一团鬼画符。
密报上，西厂查到的情报写的明明白白。
那几个侯爷，在请战前，就派心腹偷偷出了城，想跟瓦剌的探子搭上线。
他们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这一战，要是明军赢了，他们就是“协同作战”的大功臣，不仅能洗白自己，还能再捞一笔。
要是明军败了，他们就立刻反水，跟瓦剌里应外合，打开京城门，当个“从龙之臣”，到时候瓜分京城，荣华富贵，更是享不尽。
好一个两头下注，稳赚不赔的买卖！
好一本烂账！
“这帮畜生！”
沈炼气的太阳穴直跳，一拳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猪狗都不如！”
“殿下，我现在就去告诉于少保，请他下令，把这群叛贼就地砍了！”
“别急。”
朱见济慢悠悠的把密报收回来，扔进烛火里，看着它变成灰。
“现在杀了他们，只会打草惊蛇，让也先那老狐狸起疑。他们不是想演戏吗？孤就陪他们演到底。”
他看着沈炼，眼神里全是猎人般的兴奋。
“他们当自己是黄雀。”
朱见济的眼神，像盯着猎物的狼。
“却不知猎人早就张好了网，就等他们这些蠢鸟一头撞进来。”
。。。
三更天，月黑风高。
整个大营死一般寂静，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马嘶。
朱见济披着件宽大的黑斗篷，像个鬼影，出现在郭勇的营帐。
郭勇早就在等了。
“殿下。”
“跟我来。”
朱见济没废话，带着郭勇走出营帐，直奔营地一处高坡。
从高坡上，能清楚看到左翼那片“友军”的营地。
灯火稀稀拉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朱见济指着地图上的一点，低声的下令。
“看到这个位置没？在你和他们营地中间，有片树林。”
“末将知道。”
“把东宫卫最精锐的那个燧发枪营，一千人，给孤悄悄的埋伏进去。记住，是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郭勇心里一紧。
“再把李泰送你的那支宝贝炮队，拉到林子后头的洼地。”
“给老子构筑好阵地，炮口全对准他们营地的方向！”
朱见济的声音冰冷，不带半点感情。
“名义上，你这支部队，是预备队，随时‘支援’和‘联络’左翼的友军。”
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双黑眸在夜里，亮的吓人。
“实际上，你的任务，是给孤死死的看住他们！”
“一旦开战，只要他们的阵型有任何不对劲，哪怕只是往后退一步，你都不用等我的命令！”
“你这支奇兵，就是一把烧红的刀子！”
“要从他们的腰子上，狠狠的捅进去！”
“把他们和主力大军，彻底切开！”
“你懂了吗？”
郭勇听的血往上涌，他好像以经看见那群叛徒在炮火里哭爹喊娘。
“末将明白！”
他猛的一捶胸甲，压着嗓子吼道。
“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朱见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边，瓦剌大军的刀锋，已经快顶到脸上了。
夜色深沉，杀机四伏。
一张针对叛徒的网，在决战前夜，悄然张开。
没人清楚，太子殿下为也先准备的这座大坟场里，还给另一群“尊贵”的客人，留了几个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