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的灯，亮了一整晚。
灯下，朱见济坐着。
他拿着朱笔，不紧不慢的，把那本催命簿上的人名和罪证，一条条抄到一张白宣纸上。
他做的很仔细。
这不像是在写一份杀人名单，倒像是在画一幅画。
门外响起脚步声，又急又重。
书房里的安静，没了。
“父皇来了。”
朱见济头都没抬。
他早就等着了。
话刚说完，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景泰帝朱祁钰冲了进来，带进一身风雪。
看样子他也是一晚没睡，龙袍都没换。
他眼眶通红，脸上看不出半点疲劳，只有火气和一股子藏不住的兴奋。
“见济！小禄子都跟朕说了，东西。。。真的找到了？”
皇帝的声音抖的厉害。
他几步冲到书案前，眼睛死的盯着那本青布封皮的账册。
“父皇请看。”
朱见济把账册推了过去。
朱祁钰的手隔着明黄色的袖子，按在那本薄册子上，指尖都在抖。
他翻开了第一页。
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就停住了。
那熟悉的笔迹。
开头就指向慈宁宫的记录。
他心口被重重砸了一下。
他一页一页的翻下去，越翻越快，胸口起伏的也越来越猛。
每多看一笔，他脸上的血色就少一分。
心里的火就高一丈。
构陷忠良，安插亲信，勾结外人，资助南宫。。。
一桩桩，一件件，写都写不完。
“好！好！好！”
当看到徐承宗记着，孙太后许诺京营指挥使的位子时，朱祁钰猛的合上册子。
啪！
一声巨响。
他一双眼睛熬的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爆起，快要炸开。
“吃朕的，用朕的，到头来全都想把朕从这龙椅上踹下去！”
他死的攥着那本账册，指节都捏白了。
“朕的母后。。。朕的好母后！”
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带血。
“见济！朕现在就带人去慈宁宫，去南宫！”
“朕要把这账本甩到他们脸上！”
“朕要问问他们！他们把朕当什么？把这大明江山当什么？”
皇帝被火气冲昏了头，猛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那股煞气，让整个书房都冷了下来。
“父皇，等等。”
朱见济的声音很轻，却一下子把朱祁钰的火浇灭了大半。
他走上前，扶着朱祁钰重新坐下，又亲手给皇帝添了热茶。
“父皇，您现在这样气冲冲的过去，有什么用？”
朱见济的语气很平，平的吓人。
“物证，咱们有这本账册。”
“可您那位好母后，是个在宫里斗了一辈子的老戏精。”
“她会哭，会闹，会一头撞柱子，说咱们伪造证据，逼死亲娘！”
朱祁钰胸口剧烈的起伏，大口的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儿子说的，都是实话。
他那位母后，最会的就是这个。
“到时候，她还是您的母后，您还是她的儿子，孝道这两个字，就是一座山，能把咱们所有的证据都压碎。”
朱见济的声音冷了。
“咱们不但报不了仇，反而要背一个逼宫弑母的千古骂名。”
“那你说，该怎么办？”
朱祁钰的声音哑了，全是无力。
“难道就这么算了？”
“朕不甘心！朕憋屈！”
“当然不算。”
朱见济笑了，笑的有点冷。
“父皇，咱们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是下棋的人。”
“对付这种老狐狸，不能用猎人的法子硬抓，得用狐狸的法子，引她自己出来。”
他弯下腰，在朱祁钰耳边，用只有他们父子俩能听到的声音，把一个狠毒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咱们不但不能气冲冲的去，还要毕恭毕敬的去。”
“父皇您明天一早，照样去给皇祖母请安，什么也别说，只做一件事。”
“演戏。”
“演戏？”
朱祁钰眼里全是糊涂。
“对，演一出被这本账册吓破了胆，左右为难，快要被逼疯的孝子戏。”
朱见济的脸上，是冰冷的笑。
“您要把这账册的存在，装作无意的漏给她，再摆出一副想替她遮掩，又怕西厂和朝臣们有意见的为难样子。”
“把这个烫手的山芋，重新扔回她手里。”
“她信了，会怎么样？”
朱祁钰顺着儿子的思路想下去，呼吸都快了。
“她不会信您会烧掉证据，只会当成这是您动手前的最后通报。”
“人在绝境，只有两条路。”
“要么等死，要么。。。狗急跳墙。”
朱见济的声音很特别，能看穿人心。
“以儿臣对这位皇祖母的了解，她斗了一辈子，绝不会甘心等死。”
“她唯一的选择，就是趁着我们还没动手，提前动手，做最后一次挣扎！”
“到时候，他们主动谋反，人赃俱获。”
“咱们就不是处理家事，而是平定叛乱！是为国除害！名正言顺！”
朱祁钰听着儿子的计划，眼睛越来越亮。
他眼睛里的火气和憋屈，已经变成了权力的火焰。
他看着眼前这个才九岁的儿子，心机却深不见底。
骄傲，欣慰，甚至还有一点害怕。
这种感觉很复杂。
过了好一会，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把那本能颠覆大明的账册重新盖上。
“好。”
他站起来，眼里的火气全变成了冰冷的杀意。
“就照你说的办。”
“朕。。。也想看看，被逼到绝路的他们，会唱一出什么大戏。”
父子俩对看了一眼，都笑了。
心照不宣。
这间小小的书房里。
一个针对大明最高权力者的巨大陷阱，布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