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入冬后下了第一场雪,天气冷的厉害。坤宁宫里却烧着银霜炭,温暖如春。
晚膳的菜很简单,四菜一汤,都是皇后于梦卿亲手安排的。朱见济登基后,废了不少宫里的规矩,夫妻两人独处时,和普通百姓家没什么两样。
“陛下今天有心事?”于梦卿给朱见济盛了碗山药排骨汤,轻声说,“臣妾看您一晚上都皱着眉头。”
“没什么,”朱见济接过汤碗,笑了笑,“国库银子太多,户部那帮老臣天天哭穷,说钱多了烫手,我在想怎么帮他们花掉。”
他说的轻松,于梦卿却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自从那天从仁寿宫回来,她就感觉丈夫心里有事。但她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该装不知道。
她笑着夹了根青菜到朱见济碗里,换了个话题:“对了,陛下,您赏给允晟的那套西洋积木,他喜欢的不行,整天抱着,太傅的功课都差点耽误了。”
提到儿子,朱见济的眼神柔和下来:“那小子,就是贪玩。我上次考他《论语》,还背的乱七八糟。”
话是责备,语气里却满是父亲的疼爱。
于梦卿抿嘴一笑,又想起什么,说:“说起来,最近京城的女眷里,流行起一种新首饰。”
“哦?什么首饰,让你这位皇后都注意了?”朱见济好奇的问。
“是一种西域来的石头,叫黑曜石。”于梦卿拿起一块热毛巾递给丈夫,像是随口一提,“通体漆黑,光一照能泛出彩虹色的光,很好看。不知是谁传的,说这石头能辟邪安神。现在城里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夫人们,都抢着要,没几天价格就炒上天了。”
朱见济擦嘴的动作,在听到“黑曜石”三个字时,顿了一下。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辟邪安神?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登基大典上,东方探索舰队送回来的那支黑曜石箭头。
一支代表死亡的箭头,现在却在京城被当成了能带来好运的东西?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陛下?”于梦卿见他又走神,轻声叫道。
“啊……没事。”朱见济回过神,放下毛巾,笑道:“都是些商人的把戏,不必当真。我有些乏了,你早点歇着吧。”
他站起身,在于梦卿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寝殿。
于梦卿望着丈夫匆匆离去的背影,眼中的笑意褪去,流露出担忧之色。
……
朱见济没回自己的寝宫,直接去了御书房。一进门,他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眼神变得冰冷。
“小禄子。”
“奴婢在。”黑暗中,西厂督主悄无声息的出现。
“欧罗巴那边,有新消息吗?”
“回陛下,刚到。”小禄子呈上一个封好的铜管,“法兰西飞燕急报,加密。”
铜管被打开,里面是一张很薄的密信。
小禄子上前,将密信凑到烛火旁,低声念道:“臣沈琮叩奏:自上次密报‘智者会’行踪后,臣奉旨调查该组织的联络方式与成员特征。经数月周旋,臣假借学者之名,成功混入一学术沙龙,发现其中有疑似‘智者会’的外围成员。”
“这些人身份各异,银行家、神甫、大学者都有。平时和普通人一样,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特征!”小禄子念到这里,声音压的更低了。
“讲。”朱见济的目光紧盯着他。
“是。”小禄子顿了顿,“他们私下聚会时,都会在右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戒指的材质有金有银,但戒面的图案都一样——是一条吞吃自己尾巴的蛇,衔尾蛇!”
“衔尾蛇!”
朱见济目光一凝。
这个只在神话里出现过的图腾,竟然真的出现了。
衔尾蛇(乌洛波罗斯,代表循环、永恒、毁灭与重生。这和“智者会”那套净化世界的说法,完全对得上。
“好……好一个衔尾蛇!”朱见济低声说,反而冷笑起来,“藏了这么久,总算露出尾巴了!”
之前的线索都零零散散,串不起来。但这个衔尾蛇戒指的出现,就是追查下去的线索。
“立刻摆驾西厂!”朱见济霍然起身,神情凛冽,“今夜,朕要亲自查个清楚!”
……
子时,西厂总部,灯火通明。
地下的堪舆司大厅里,气氛凝重。这里是西厂的心脏,四壁挂满了巨大的舆图,从大明各省到西方各国,画的极为精细。
朱见济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背着手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神色冷峻。
“都拿上来。”
他的声音不大,小禄子身子一颤,立刻挥了挥手。
三个西厂番子各自捧着托盘上前,将三样东西并排放在一张长案上。
第一件,是那支黑曜石箭头。箭头在烛火下闪着寒光,上面的蛇形闪电花纹仿佛在动。
第二件,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病人,身上布满紫黑色的点状淤血,像是一条条扭曲的小蛇。
第三件,是小禄子刚画的草图,上面是一枚衔尾蛇戒指。
朱见济伸出手指,先是指了指箭头上的蛇形闪电,又移向画上的紫黑血点,最后,最后定格在那枚衔尾蛇戒指的图样上。
三件东西,都和蛇有关。
大厅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皇帝的动作和那三件证物透出的寒意,吓得不敢出声。
“传朕口谕。”朱见济的声音冰冷,在大厅中回响。
“即日起,西厂内部,将所有与蛇形相关的图案、徽记,列为最高危险标识,代号‘烛龙’!”
“凡发现相关线索,不论事大事小,身在何处,立刻上报京师总部,不得耽误!”
“违令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奴婢……遵旨!”小禄子和在场所有西厂番子,齐齐单膝跪地,大声领命。
他们知道,皇帝要对那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正式宣战了。
……
丑时,寒风呼啸。
从西厂出来,朱见济心情愈发沉重。线索虽然有了,但也证明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庞大又神秘的组织。
他毫无睡意,信步来到了皇城北侧的皇家马场。
马场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盏风灯在风里摇晃。他牵出自己的爱马“乌云踏雪”,翻身而上,正想策马狂奔一番,却看见远处一个角落,有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正在月下练枪。
是京营大将郭勇。
“陛下?”郭勇也发现了他,连忙收枪行礼,“这么晚了,您怎么……”
“睡不着,”朱见济说,“你呢?”
“末将也是。”郭勇爽朗一笑,“心里发慌,不练练手,浑身难受。”
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都没点破。
朱见济看着郭勇,又看了看自己的马,心中豪气顿生,笑着对他扬了扬下巴:“来一场?”
“好嘞!”郭勇立刻会意,兴奋的把长枪插回马鞍旁,翻身上了一匹高大的河西马,“陛下,您可得当心了,末将的骑术,不比枪法差!”
“驾!”
朱见济没多说,双腿一夹,“乌云踏雪”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陛下,等等末将!”郭勇兴奋的大喊一声,策马急追。
两匹马在空旷的马场上你追我赶,马蹄声在夜里传出很远。寒风吹乱了朱见济的头发,胸中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一场痛快的赛跑过后,两人没停下,反而各自拿出练习用的木兵器,在马背上打了起来。
刀来枪往,马蹄交错。
没有杀气,只有战友间的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白色时,两人才勒住马停下。两人都是一身大汗,虽然喘着粗气,但脸上却都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朱见济看了一眼渐渐亮起的天色,眼神中的迷茫一扫而空。
无论敌人多强,他都会带着这个帝国,迎战到底。
“陛下,好点了么?”郭勇喘着粗气问。
“嗯。”朱见济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却见小禄子的身影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马场边。
“陛下……”小禄子的声音有些古怪。
“又有什么事?”朱见济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急事……”小禄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呈上一本册子,“是西厂清点曹吉祥的财产时,发现了一点东西。奴婢觉得,您或许会感兴趣。”
朱见济接过册子翻开,那是一本画集,里面都是些西洋风格的宗教人物画。
他快速的翻着,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页。
那是一张已经有些模糊的人像画,画上是一个高鼻深目的西洋传教士,神态倨傲。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那传教士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因为画纸陈旧,图案已经看不太清。
但借着晨曦,朱见济还是隐约认出,那戒指上模糊的轮廓……
也是一个首尾相连的,蛇形图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