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月含笑点头,目光流连在场中那神采奕奕、汗水微涔的少年身上,心中暗忖:卢照邻清高狷介,家业清寒,三个儿子皆未出仕,前程堪忧。
此子性情跳脱飞扬,心气颇高,未必耐得住科举文章的枯索,若能让夫君荐入千牛卫或北衙禁军历练,凭其身手胆魄,或是一条出路?此念一起,便存了帮扶之心。
席间气氛愈加热络。
夫人们或击节赞赏歌舞,或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家事儿女经,或对案上珍馐佳肴评点一二。
少了男宾在侧的约束,她们言谈举止更为自在洒脱,时而发出爽朗明快的笑声,时而举杯相邀,互劝佳酿,那份源自盛世的自信与开化,在烛光摇曳间流淌。
苏小月作为东道主,更是长袖善舞,周旋于贵妇之间,安排酒水,调度歌舞,遣人添换菜肴,处处妥帖周全,赢得一片赞誉之声。
一场本是为等待亲人归来而设的宴席,竟成了东都贵妇圈中难得一见的雅集盛事,尽显大唐女子风采。
千丈高空之上,云槎巨大的藤篮在凛冽朔风中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吱呀”声,如同巨兽的叹息。
卑路斯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吊篮中央那巨大铜炉中的炭火。
粘稠乌黑的“石脂水”被谨慎地泼洒在通红的炭块上,“嗤啦”一声腾起一股刺鼻的青烟,旋即被上方气囊巨大的吸力贪婪地吞噬。
苏味道借着卑路斯特意留出的一点炉火微光,展开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桦树皮记录卷,眉头紧锁,忧声道:“味之观测有误,此股西风远烈于预期,我等飘向何方……恐只能听凭天命了。”
“飘到西王母的瑶池仙阙岂不更妙?正好讨杯琼浆玉液。”杜审言强笑着打趣,试图驱散紧张,奈何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如筛糠,“哆哆”地撞着藤编围栏。
忽然间,他脸色一变,由青转白,捂着下腹,声音都变了调,期期艾艾道:“诸……诸位……在下……这……这腹中鼓噪,三急……三急迫矣。”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江逸风一言不发,率先起身,大步走到藤篮边缘,坦然解开腰间玉带:“天作华盖,云为净室,星斗为灯烛,何陋之有?”
有了他带头,王勖、卢照邻、苏味道也顾不得许多,纷纷效仿,连同卑路斯在内,五人在篮边一字排开。
夜风凛冽如刀,吹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
起初尚有些扭捏,待那久蓄之水如银龙般倾泻而下,直坠下方深不见底、翻滚如墨的云海深渊,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羞赧与放纵的豪迈之气竟油然而生。
“哈哈!”卢照邻看着自己那道水线消失在茫茫云霭之中,胸中块垒似也随之一空,不禁朗声笑道:吾等今日,是‘飞流直下九重天’。”
杜审言也来了兴致,接口吟道:“此情此景,岂能无诗?老夫有了一联:‘玉龙倒泻天门开,天公借我净壶来。’”
苏味道闻言,解下腰间那只精致的错金酒囊,一边动作一边笑道:“卢兄豪迈,杜兄诙谐,味之也凑个趣,且看此物。”
言罢,他竟也解开衣摆,一道清冽的水线凌空射出,在月光下划出晶莹的弧线,竟比旁人的水线还要远出数尺。
众人哄笑声中,杜审言喘着气,指着苏味道笑骂:“好你个苏味之,仗着年少身强,竟以此欺长,为兄……为兄甘拜下风矣。”傩面之下,传来江逸风爽朗的笑声,那笑声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惊得四周几缕飘浮的薄云都倏然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