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绕过熙攘的松州城门，在城外一处僻静的驿栈稍作停留。
汪植迅速采买了足够的物资，一行人便再次上路，毫不停留。
而车厢内，奇迹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发生着。
最初几日，叶开只是在每日例行检查、擦拭（张果吩咐需保持创面洁净）时，发现那些焦黑的创缘似乎不再那么死寂，颜色微微转深，像是枯木逢春前的变化。
直到第五日清晨，叶开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清水的软布，轻轻擦拭那断臂处的焦痂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眼睛瞬间瞪大。
在那焦黑与鲜红血肉的交界处，赫然出现了一层极其细微、嫩生生的、如同初生婴儿肌肤般的粉红色肉芽。
它们如同最娇嫩的海藻，正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向上蔓延，试图挤开那狰狞的创面。
“我的天老爷……”叶开倒吸一口凉气，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使劲晃了几下头，屏住呼吸，凑得更近，仔细观察。
没错，那不是幻觉，那些粉红的肉芽甚至在微微搏动，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机。
接下来的日子，叶开仿佛在观察一场天地间最神奇的造化。
那些粉红的肉芽不断生长、延伸，逐渐覆盖了肩膀的断口，然后向着本该是手臂的方向，一点点地“编织”出骨骼的雏形、肌肉的纹理、乃至皮肤的脉络。
虽然速度依旧缓慢，但每一天都能看到新的进展。
不仅仅是手臂，头颅的损伤处也是如此。
那缺失的半个头骨处，先是有类似骨膜的薄膜生成，接着是更加坚硬的骨质在内部悄然凝聚，填补着巨大的空缺。
面部被毁掉的五官轮廓，也开始有新的组织生长，依稀能看出原本的眉骨、鼻梁的模糊形状。
起初，叶开每次看到这“生长”的景象，都感到头皮发麻，震撼不已。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生命和伤势的认知。
但看得多了，震惊便逐渐化为了麻木，进而变成了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他不再觉得恐怖，反而每日清晨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查看师伯又“长”出了多少。
车厢内不再只有沉默和药味。
叶开开始习惯性地对着那具仍在“重塑”中的身体说话，仿佛江逸风能听到一般。
“我说师伯，”他一边小心地吹送着药液，一边絮叨，“你能不能长快一点？现在这模样，半拉脑袋光秃秃的，新长出来的肉粉嫩粉嫩的，跟身子完全两个颜色，真的很吓人啊，知道不？要是半夜醒过来，一照镜子，怕是自己都能把自己再吓死过去……”
“今天这左手的指骨好像又长了一点点，对，小指头……哎，师祖这药也太神了，断肢重生啊！
师伯，你醒了可得好好谢谢师祖，再把你说的那原子震天雷制法教教我……”
“汪师兄驾车稳是稳，就是太闷了，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师伯，你还是快点好吧，我可想跟你一起喝酒了，听说你当年在长安，可是有好酒的……”
他的话语时而调侃，时而感慨，时而充满期待，在这单调的旅程中，成了唯一的人声。
而那具静静躺卧、正在经历涅盘的身体，仿佛真的在倾听，那微弱的心跳，似乎也随着叶开的话语，跳动得更加沉稳有力。
车顶，张果偶尔会停下饮酒，侧耳倾听车厢内叶开的絮叨，嘴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带着些许欣慰的笑意。
他仰头再饮一口酒，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巍巍城墙。
路，还很长。但希望，已然在这缓慢的生长中，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