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盖下的铁链锈得厉害,秋棠左手按上砖缝时,掌心疤痕与石棱咬合,血丝从裂口渗出。机关“咔”地轻响,她喘了口气,额角汗珠滚进衣领。
慕清绾没说话,只将绳索系紧腰间,率先垂下。白芷提灯跟在最后,火光掠过井壁青苔,照出一道斜向下的石阶。
密道比前次更暗。空气里浮着腐土味,混着一丝极淡的腥气,像陈年血渍被水泡开。白芷鼻尖微动,指尖贴住石壁滑过,忽地停住:“有人施过术,就在三日前。”
慕清绾脚步一顿。她抬手摸向左腕,凤冠碎片贴着皮肤发烫,热度顺着血脉往上爬。
“往前。”她说。
石阶尽头是岔口,左侧刻着鸾鸟衔月,右侧壁上凿了个“玥”字,深浅不一,像是反复刻过多次。慕清绾走近,指尖抚上那字边缘。凹痕里积着薄灰,可某处弧度不对——偏左下方,有一道短促的划痕,收尾微微上挑。
她闭眼。脑海中浮出姐姐伏案写字的模样:执笔略高,起笔必顿,写“沅”字第一横时,总习惯性带出一个折角。
她抽出袖中银簪,末端海棠雕工已磨得模糊。逆着那道刻痕描去,簪尖卡进旧痕,轻轻一压——
“当”一声轻响。
凤冠碎片骤然灼烫,几乎要烙进皮肉。她睁眼,石壁上的划痕已被连成完整笔画:横折钩,正是“沅”字首笔。
“是她。”慕清绾声音压得很低,“她来过。”
秋棠站在身后,没敢上前。她盯着那道刻痕,喉咙滚动了一下。三年前南阁大火后,她偷偷回来过一次,就在废墟井底摸到这个暗格。那时她不敢开,只记住了位置。如今机关已启,真相却像刀子,越近越疼。
白芷举灯靠近,火光扫过石壁。突然,她手腕一偏,灯光斜照向角落:“等等。”
墙根石缝间,嵌着半枚印痕。鞋尖翘起,轮廓纤细,布纹清晰可见。最外侧一道褶皱呈弧形,恰好与玉佩残片边缘吻合。
“这是……”秋棠屏住呼吸。
慕清绾蹲下,从袖中取出布包,层层揭开。焦黑玉片躺在掌心,她将其轻轻覆上印痕——弧度严丝合缝。
“她穿的是海棠绣鞋。”慕清绾嗓音冷下来,“母亲赏的,每年春宴才肯穿一次。鞋底压过玉佩,留下这道弯痕。”
白芷眯眼打量:“脚印朝里,走向深处。而且……”她伸手探入石缝底部,指尖沾了点湿泥,“不是一次留下的。至少有三次,同一双鞋,同一位置。”
慕清绾站起身,目光投向密道幽处。潮湿气流从里面涌出,带着铁锈般的腥味。凤冠碎片仍在发烫,热度一阵强过一阵。
“她不止来过。”她说,“她被困在这里。”
秋棠忽然开口:“娘娘,那夜我看见她冲进火海,手里攥着东西……会不会就是这玉佩?她早就知道会出事?”
慕清绾没答。她想起幼时一幕:姐姐坐在廊下绣花,忽然抬头对她笑:“阿绾,若有一天我回不来,你一定要记得,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完。”
那时她不懂。
现在懂了。
有些记号,不是求救,是引路。
“走。”她转身,手按上石壁,“往里。”
白芷提灯在前,三人缓步前行。石道渐窄,头顶滴水声不断,落在肩头冰凉。每隔几步,墙上便有蛊纹刻痕,线条扭曲如虫爬。白芷每见一处,眉心便蹙一分。
“这是‘缚魂阵’的残纹。”她低声,“需活人行走其上,血气滋养,才能激活。若我没猜错,整条密道是个大阵,而‘玥’字所在,是阵眼之一。”
“所以姐姐刻下‘沅’字,是在破阵?”慕清绾问。
“不。”白芷摇头,“是在标记。她知道有人会来找她,所以用自己惯用的笔法,留下线索。就像……埋骨之人,在棺上刻名。”
话音落下,前方地面忽现凌乱足迹。鹿皮靴印交错,深浅不一,显然是多人频繁出入所致。慕清绾蹲下细看,发现其中一道靴印边缘有细微刮痕——像是被人强行拖拽时,脚跟擦地所留。
她顺着痕迹望去。密道拐角之后,隐约可见一间破屋轮廓,门板半塌,内里漆黑如墨。
“那里。”她指向破屋,“脚印终止点。”
白芷举灯照去,火光刚触门框,凤冠碎片猛地一震,烫得她抽手。再看时,碎片表面竟浮现一丝裂纹,血珠从腕间渗出,顺着手臂滑落。
“执棋者之血……”白芷喃喃,“它在预警。”
慕清绾抹去血迹,反手将碎片按回原位。疼痛让她清醒。她一步步走向破屋,脚步未停。
门内尘灰厚积,正中摆着一张残破木桌,桌上散落几枚铜钉,排列成北斗状。桌下压着半张纸,边缘焦黄,像是从火中抢出。她俯身抽出,纸上只有两个字:
“别信。”
字迹潦草,墨色发褐,像是用枯枝蘸血所写。
她翻过纸背。背面空白,唯右下角有个极小的符号——一朵海棠,花瓣残缺,茎秆断裂。
这是姐姐的暗记。幼时她们约定,若遇险情,便以此为号。
慕清绾指尖抚过那朵花,忽然察觉异样。花瓣断裂处,纸纤维微微翘起,像是曾被撕下过一块。
“少了一角。”白芷凑近,“有人拿走了部分内容。”
秋棠站在门口,忽然低声道:“娘娘,那夜我看见沅小姐手里攥着的东西……很小,像是纸片。”
慕清绾沉默片刻,将纸片收回袖中。她环视破屋,视线最终落在墙角一堆碎瓦之下。那里露出一角布料,靛蓝色,边缘绣着银铃。
她走过去,拨开碎瓦。
是一截裙角,与秋棠常穿的样式相同。
“这不是我的。”秋棠摇头,“我没来过这儿。”
慕清绾盯着那截布料,忽然想起什么。她从怀中取出另一块布——昨夜秋棠梦呓后,她悄悄剪下的床褥边角。两块布并置,颜色质地完全一致。
“镇国公府制衣局的料子。”白芷辨认道,“专供府中侍女,每人每月两套。”
慕清绾目光转向秋棠:“你说你只去过南阁一次,可这布……是从这屋里扒下来的。”
秋棠脸色发白:“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必怕。”慕清绾打断她,“你若说了实话,我就信你。”
秋棠咬唇,良久才道:“我确实只去过南阁那次。但这布……可能是别人穿了同样的裙子……或者……”她声音越来越低,“或者,有人冒充我进来过。”
慕清绾没再追问。她将布料收好,转身走向屋外。凤冠碎片仍在发烫,热度未减。
“脚印继续往前。”白芷指着密道深处,“还有新的痕迹。”
慕清绾点头。她最后看了眼破屋,迈步而出。
三人身影消失在转角,密道重归死寂。
一滴水从顶壁落下,砸在桌角铜钉上,发出轻微的“叮”声。
铜钉微颤,北斗图案随之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