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对话不欢而散。苏晚带着受伤和不敢置信的神情先一步离开,留下顾沉屿独自对着冰冷的夜色,心乱如麻。
“你看他的眼神,和看任何人都不一样。”
苏晚的话像魔音灌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试图否认,试图找出证据证明那只是苏晚的错觉,可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沈弦苍白的脸、平静的眼、夜里轻浅的呼吸、雨夜单薄的背影……这些画面如此清晰,甚至盖过了苏晚方才那张精心修饰的脸。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将这么多的注意力放在一个“替身”身上的?是从拍卖会上他看穿自己的意气用事开始?是从他一次次用平静瓦解自己的怒火开始?还是从那份该死的体检报告,让他意识到这个人可能像琉璃一样易碎开始?
顾沉屿感到一阵恐慌。这种失控的、不由自主的牵引,比他面对任何商业对手都要让他无措。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契约和金钱界定一切关系。可沈弦,却像水,无声无息地渗透,让他所有的界限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再也无法忍受宴会厅里的虚与委蛇。他提前离场,甚至没有去向苏晚道别,便驱车匆匆赶回顾宅。车速快得几乎超速,他只想立刻回去,回到那个有沈弦在的空间,仿佛只有在那里,他才能确认某些东西。
顾宅一片寂静,比他离开时更甚。林管家迎上来,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担忧。
“他呢?”顾沉屿脱下外套,声音紧绷。
“沈先生……晚上没吃多少,很早就回房了。”林管家低声汇报,“只是……刚才佣人送安神的牛奶上去,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怕出意外,就用备用钥匙进去看了一眼……沈先生好像不太舒服,脸色很不好,但他说没事,不让打扰您……”
顾沉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等林管家说完,他已经几步并作一步冲上了楼梯!
客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顾沉屿猛地推开门,就看到沈弦蜷缩在床边地毯上,背对着门口,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痛苦。旁边打翻的牛奶杯碎片和污渍狼藉一地。
“沈弦!”顾沉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冲过去,单膝跪地,想要将人扶起来,手触碰到沈弦的手臂,却感受到一片冰凉的湿意——那是冷汗。
沈弦似乎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到,身体僵硬了一下,却固执地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微弱:“……我没事……顾先生……不用管我……”
这逞强的话语,比任何哭喊都更让顾沉屿心痛。他强硬的将沈弦的身体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额角,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紧闭着,长睫濡湿,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叫没事?!”顾沉屿低吼,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和颤抖,他打横将沈弦抱起,轻得让他心惊。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却因为无力而软倒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医生!叫医生!”顾沉屿朝着门外怒吼,抱着沈弦快步走向主卧——那个他从未允许“替身”踏入的、象征着绝对主权和亲密的空间。此刻,什么契约,什么替身,什么白月光,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有事!
将沈弦小心地放在自己那张宽大冰冷的床上,顾沉屿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他笨拙地拉过被子将沈弦裹紧,手指拂开他额前湿冷的碎发,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席卷了他。
家庭医生很快赶来,仔细检查后,脸色凝重:“还是心脏的问题,情绪波动可能是诱因,加上体质太虚,引起的强烈不适。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情绪波动……”顾沉屿站在床边,看着沈弦即使在昏睡中也紧蹙的眉头,医生的话和苏晚归来的时间点像两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良心上。
是因为他。是因为他去了苏晚的接风宴。是因为他让苏晚回来了。
是他,又一次亲手将可能存在的微弱生机,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看着沈弦脆弱地躺在他的床上,占有的空间那么小,却仿佛抽走了房间里所有的空气。那些他曾经强加给沈弦的“替身”身份、“契约”条款,在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可笑和残忍。
假面碎裂,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真相。他早已泥足深陷,却可笑地以为自己仍能掌控全局。
顾沉屿缓缓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沈弦冰凉的手背。那微弱的温度,却烫得他指尖发疼。
悔恨,如同黑夜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