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直升机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机舱内灯光昏暗,气氛凝重,巨大的机身穿透云层,向着鸭鸭山清宝县的西南山区疾驰。
林晏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目养神。但他并非在休息,而是在尝试调整自己的状态,像收音机调频一样,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过度敏锐的共情能力,避免被机舱内其他人的情绪波动所干扰。在此之前,他已经提前准备了宁神符、驱邪符、以及少量的引雷符。不是他不想给每个人都准备一些,而是自己接受了水伯的传承太短,加之实力有限,而且制作符纸的成功率属实不敢恭维。
秦思源坐在他对面,膝盖上放着便携式工作站,屏幕上依然流动着597矿区的实时数据流。她的手指偶尔在触摸板上滑动,眉头微蹙,显然情况并没有好转。
王大力在检查着他的装备——一套特制的、带有非牛顿流体夹层的防护服,以及几件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武器。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力量感,仿佛一头即将进入狩猎状态的猛兽。
张岩则在进行最后的药物和器械清点,他的医疗箱里除了常规急救物品,还多了不少针对神经损伤和精神类疾病的特效药剂,以及几件用来采集未知能量样本的、造型奇特的仪器。
陈锋坐在最前面,看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山河,眼神深邃,似乎在思考着各种可能的行动方案和应急预案。他是整个团队的大脑,无论何时,他都要求自己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更好思考对策、破解随时出现的难题。
经过一小时的飞行,直升机开始降低高度。透过舷窗,已经可以看到下方连绵起伏的墨绿色山峦,如同凝固的绿色波涛。而在这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中,有一片区域显得格外扎眼——那是一片灰黑色的、仿佛被遗弃的伤疤,寸草不生,裸露着岩石和废弃的矿渣堆。那就是597矿区。
飞机在距离矿区二十公里外的一处隐蔽军用机场降落。早已等候在此的越野车,载着五人以及他们的装备,沿着颠簸崎岖的山路,向着那片死亡的区域进发。
越是靠近矿区,空气中的氛围就越是压抑。原本清脆的鸟鸣虫叫消失了,连风似乎都变得迟疑而粘稠。路边的植被从茂密变得稀疏,最后只剩下一些枯黄扭曲的灌木。
车上,秦思源的便携仪器开始发出低低的警报声。
“地磁场紊乱度超过临界值百分之五十。环境次声波强度已达到能引起内脏共振的级别。”她看着数据,语气严肃,“所有人,检查防护服密封性,非必要不要裸露皮肤。张岩,准备抗焦虑和镇静类药物,可能会有队员出现不适。”
果然,没过多久,开车的士兵首先感到了恶心和头晕。王大力也皱起了眉头,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像是被无形的低音喇叭对着心脏持续轰击。张岩迅速给受到影响的人分发了药物。
唯有林晏,他的感受与所有人都不同。
他没有感到恶心或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不适。
他摇下车窗,将手微微伸出窗外。指尖划过粘稠的空气,仿佛能触摸到那弥漫在每一寸空间里的、无声的哀嚎。这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庞大、混沌、由无数个体的痛苦、绝望、恐惧和愤怒搅拌混合而成的集体意识残留,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愈合的情感伤口,暴露在这片山野之间。
“土地……在痛苦。”林晏忽然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队友们描述。
车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说什么?”张岩忍不住问道。
林晏收回手,目光投向远处那越来越近的灰黑色矿洞入口,眼神变得空茫而遥远:“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的悲伤。它记得那些被埋在地底的人,记得他们的恐惧,记得他们最后的挣扎。这些情感……太强烈了,甚至改变了这里的环境,污染了这片城。”
他顿了顿,寻找着更准确的词汇:“就像……一块吸饱了绝望的海绵。”如今,他不仅可以运用出马仙后人的共情能力,而且身负洛水伯和葛叔的传承,使他自己与大地的沟通更加敏锐了。
秦思源飞快地记录着,并尝试将林晏的描述与她监测到的能量场数据进行比对。“情感污染……改变环境……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里的生态如此异常。强烈的负面信息场干扰了生命的正常频率。”
王大力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无法感知到林晏所说的“痛苦”,但他相信队友的判断,如果这片土地本身是“活”的并且充满敌意,那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
陈锋通过后视镜看了林晏一眼,沉声道:“林晏,保持感知,但注意界限,不要过早深入。你的状态是我们最重要的情报来源。”
车队最终在距离矿洞主入口一公里外的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停下。这里已经提前搭建起一个临时前进基地,由几顶加固帐篷和通讯天线组成。再往前,车辆无法通行,而且异常场强已经强到足以干扰大部分电子设备的正常运行。
众人下车,立刻感受到了更为明显的不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硫磺混合着铁锈和某种腐败物质的怪味。耳边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嗡嗡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王大力指挥着几名随行的士兵建立警戒线,并检查基地的防御设施。张岩则开始在现场搭建一个简易的医疗检测点。
秦思源和林晏则走向矿洞入口的方向,进行更近距离的勘察。
站在锈迹斑斑、被巨大铁链和封锁条缠绕的矿洞大门前,那种压抑感达到了顶峰。洞口黑黢黢的,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向外喷吐着阴冷、绝望的气息。
秦思源手中的盖格计数器发出了急促的“咔嗒”声,但显示的辐射水平却只在背景值轻微波动,与计数器的反应完全不符。“奇怪的读数,不是常规辐射,更像是……某种未知的能量粒子在干扰仪器。”
而林晏,则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那些缠绕的铁链和早已褪色的警告标语上。他不需要仪器。
就在他凝视着洞口那片深邃的黑暗时,一种感觉毫无征兆地袭来。
不是之前那种洪流般的记忆碎片,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注视”。
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那个黑暗的洞口深处,从周围的岩石缝隙里,静静地、冷漠地注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没有欢迎,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积累了数十年的死寂般的敌意和……悲伤。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些极其微弱的、破碎的思绪,如同风中残烛:
‘……又来了……’
‘……离开……’
‘……否则……死……’
这些信息并非通过听觉,而是直接在他的意识层面泛起涟漪。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王大力。这位硬汉此时正紧握着武器,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但他显然没有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视线”,只是凭借战士的本能,觉得这里极度危险。
“怎么了?”王大力注意到林晏异常凝重的神色。
“它们在看我们。”林晏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秦思源和王大力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它们?谁?”王大力肌肉绷紧,如临大敌。
“那些……留在这里的东西。”林晏无法给出更准确的描述,“很多。非常多。”
秦思源立刻操作仪器,启动了她带来的高灵敏度红外热成像和微光全频段摄像机,对准矿洞入口和四周岩壁。屏幕上除了岩石的轮廓,空空如也。
“物理层面,没有发现任何生命体或异常热源。”她报告,但语气并不轻松。因为林晏的感受,本身就是最关键的“异常”证据。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片枯叶。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王大力猛地抬起枪口,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
“温度……刚刚瞬间下降了七摄氏度。”张岩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他一直在基地监测着各项环境数据,“就在你们所在的方向。”
林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充满“痛苦”的空气。
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这矿洞,是活的。它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怨念的墓穴,而他们,即将成为闯入墓穴的盗墓者。
而墓穴的主人,显然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