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宿舍楼下的影子拉得老长,许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围观的邻居也渐渐散了,只剩顾长风和许诺站在原地。
风裹着点凉意吹过来,许诺缩了缩脖子,刚哭过的鼻尖还红红的,手里攥着顾长风给的两块钱,指腹蹭着纸币边缘的毛边。顾长风没走,也没说话,就站在她对面,眉头还皱着,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红印上,又移到她乱蓬蓬的头发上,眼神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顾团长,谢谢您啊。”许诺先开了口,声音还有点哑,她往后退了半步,想拉开距离——毕竟是要退婚的人,走太近容易生误会。
顾长风没动,喉结滚了滚,问:“许家经常这么找你要钱?”
“也不是经常。”许诺叹了口气,把钱揣进兜里,“以前在乡下,他们就总让我去给我哥换粮票,后来知道我来城里找您,就更变本加厉了。这次是为了我哥的彩礼,不然也不会找到大院来。”
“五百块彩礼,还有城里的工作。”顾长风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他们倒是敢开口。”
“谁说不是呢。”许诺苦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我要是真有那本事,也不用在这儿住临时工宿舍,连顿热乎饭都吃不安稳了。”
这话让顾长风沉默了。他想起前天去她宿舍送补偿明细时,屋里飘着的檀香,铺着的碎花被套,还有桌上摆着的水果糖——那时候他觉得,这女人是故意把日子过得舒坦,故意跟他作对。可现在看着她手腕上的红印,听着她这话,又觉得那点“舒坦”,更像她在苦日子里硬扒出来的一点甜。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之前的画面:退婚现场她敢跟他要抚恤金,饭桌上她能把赵兰英堵得说不出话,温晴晴来送鸡蛋羹她让人家洗碗,还有刚才抱着许母大腿哭嚎的样子……一张又一张脸在他眼前晃,每一张都不一样,却又都是许诺。
这个女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你跟许家,就没别的办法了?”顾长风又问,声音比刚才沉了点。
“能有什么办法?”许诺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摆烂的坦然,“他们是我爹娘我哥,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要是真不管,他们能在老家到处说我不孝,到时候我名声更坏。可我管了,他们就像吸血虫似的,永远喂不饱。”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顾长风,眼神里没了之前的躲闪,反而多了点坦诚:“顾团长,您可能觉得我斤斤计较,连跟家里人都算得这么清。可我没办法,我要是不替自己打算,早就被他们榨干了,哪还能活到现在。”
顾长风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之前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甚至有点狡黠,可现在,里面盛着的全是实实在在的无奈,像被霜打了的庄稼,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看懂过这个女人。
他一直以为,她缠着陆他,是为了他的身份,为了城里的日子。可现在看来,她好像只是想活下去,想活得稍微舒服一点,哪怕只是有张软床,有块甜糖。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没经过大脑,就从顾长风嘴里冒了出来。声音不算大,却像块石头砸在平静的水面上,让许诺愣了一下,也让他自己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她的想法,第一次想知道,这个总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到底图什么。
许诺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清:“顾团长,您说什么?”
顾长风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牢牢锁住她,又问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认真:“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是真的想跟许家撇清关系,还是……还想跟我有牵扯?”
他以为她会说“想跟你好好处”,或者“想让你帮我对付许家”,毕竟之前她那么敢跟他提要求。可他等了半天,却看见许诺先擦了擦眼角没干的泪,然后抬起头,眼神里没了委屈,没了无奈,只剩下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我想退休。”
三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顾长风彻底懵了。
他站在原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眼神里全是错愕,像是没听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你说什么?退休?”
“对,退休。”许诺点了点头,语气特别肯定,“就是不用上班,不用干活,不用看别人脸色,每天能睡懒觉,能吃点好吃的,安安稳稳过日子。”
这话在1982年的东北军区大院里,简直是天方夜谭。哪个年轻人不是想着多挣工分,多干业绩,要么进工厂,要么参军,谁会想着“退休”?
顾长风的嘴角抽了抽,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这个女人之间,好像隔着一条鸿沟:“你知道退休是什么意思吗?那是五十岁以后,干不动活了才有的待遇。你才二十出头,就想退休?”
“我知道啊。”许诺叹了口气,眼神里飘着点怅然,“可我累了。”
她没说上辈子的事——没说自己连续加班三个月,没说自己心梗倒在办公桌前,没说自己到死都没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些话不能说,说了也没人信。她只能换个说法:“在乡下的时候,我天天帮家里干活,帮我哥换粮票,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来城里找您,原以为能松口气,结果要么被您娘刁难,要么被许家要钱,要么被大院里的人说闲话。”
她看着顾长风,语气里带着点恳求,又带着点固执:“顾团长,我不想争什么,也不想跟谁比。我就想拿到补偿,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小地方,租间小房子,每天睡睡到自然醒,煮碗泡面加个鸡蛋,偶尔织织毛衣,这就够了。我想退休,想过几天舒坦日子,有错吗?”
顾长风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活了二十八年,接受的教育是“奋斗”“奉献”,身边的人要么在训练场挥汗如雨,要么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就连大院里的家属,都在比谁更会持家,谁更能帮衬丈夫。他从来没听过有人说“我想退休”,尤其是像许诺这样的年轻人。
可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听着她话里的疲惫,他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错。
他想起自己刚进部队的时候,每天高强度训练,累得倒头就睡,那时候他也想过“要是能歇几天就好了”。可他是军人,肩上有责任,不能歇。可许诺不一样,她只是个普通女人,没什么责任要扛,想过舒坦日子,好像真的没什么错。
心里的混乱像潮水似的涌上来,之前对许诺的厌烦、怀疑,好像都被这股潮水冲得七零八落。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她的认知,可能全错了。
“你……”顾长风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诺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觉得自己荒唐,赶紧补充:“顾团长,您别误会,我不是想赖着您。等三天后拿到补偿,我马上就搬出去,绝对不打扰您。我就是……就是跟您说说我的想法,没别的意思。”
顾长风沉默了几秒,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粮票,还有两张一元的纸币,递到她面前:“这是十斤粗粮票,还有两块钱。你先拿着,别总吃窝头,对胃不好。”
许诺愣了一下,没接:“顾团长,您已经给过我两块钱了,我不能再要您的东西。”
“拿着。”顾长风的语气有点强硬,把粮票和钱塞进她手里,“不是给你的,是提前预支的……补偿里的一部分。”
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赶紧别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训练场:“三天后上午九点,准时去团部办公室,别迟到。”
“哦,好。”许诺攥着粮票和钱,指尖传来纸张的温度,心里有点暖。
顾长风没再说话,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背影看着有点沉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许诺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他给的东西,抬头看着他的方向,夕阳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之前的尖锐,也柔和了她眼底的疲惫。
顾长风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闷,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他第一次觉得,退婚这件事,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这个叫许诺的女人,好像也不是他以为的那种“缠人炮灰”。
许诺看着顾长风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回宿舍。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忍不住笑了。【叮!宿主成功向男主传递“摆烂退休”核心诉求,打破男主固有认知,引发其情感波动,奖励生命值+8!当前生命值:64。】
她摊开手心,看着那两张一元纸币和十斤粗粮票,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这个冰山团长,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嘛。
不过,退休的想法是认真的。上辈子卷到死,这辈子她只想摆烂到底,好好活着,好好享受日子。至于顾长风,至于许家,至于原书里的那些破事,等拿到补偿,就都跟她没关系了。
许诺把粮票和钱放进抽屉里,又拿起颗水果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她走到窗边,拉开碎花窗帘,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心里第一次有了点踏实的感觉。
摆烂的日子,好像真的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