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刚爬过宿舍区的墙头，许诺就搬着藤椅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捏着根毛线针，对着歪歪扭扭的脚垫发愁。线团滚到脚边，她懒得弯腰去捡，就用脚尖勾着玩，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词飘在风里，听得她昏昏欲睡。
“许诺！”
一声带着点急切的男声从路口传来，许诺的脚尖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是向阳。
她抬起头，就看见个穿着蓝色劳动布褂子的青年快步走来。裤脚沾着点泥土，肩上挎着个旧帆布包，包口露出半截油纸，里面像是裹着什么东西。他头发梳得整齐，额角冒着汗，眼神亮得很，一看见许诺，脚步就更快了，嘴里还不停喊着：“许诺，我可算找到你了！”
周围晒太阳的婶子们都支棱起耳朵，张婶凑过来小声说：“许丫头，这就是给你写信的那个向阳吧？看着挺老实的。”
许诺没起身，只是把毛线针放在腿上，看着向阳走近，心里犯起了愁——该来的还是来了。
向阳走到她面前，喘着粗气，把帆布包往石桌上一放，伸手就想拉她的胳膊：“许诺，你没事吧？我收到你回信了，说你要跟顾团长退婚，还说许家来闹过，你没受委屈吧？”
许诺往后一躲，避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挺好的。”
“挺好的？”向阳皱起眉，目光扫过她身上洗得发白的褂子，又看了看周围简陋的宿舍，语气更急了，“这叫挺好的？你住这么破的地方，穿这么旧的衣服，他顾团长要是真对你好，能让你过成这样？”
“我这地方挺好的，”许诺指了指藤椅和旁边的碎花窗帘，“我自己收拾的，比临时工宿舍强多了。衣服旧是旧了点，但穿着舒服，不碍事。”
“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向阳打开帆布包，从里面掏出油纸包着的红薯干和炒花生，还有个布包，里面裹着二十块钱，“我给你带了点乡下的土产，红薯干是我娘晒的，甜得很。这二十块钱你拿着，不够我再给你寄。”
他把钱和土产往许诺面前推，眼神里满是心疼：“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受委屈了！顾团长是干部，眼里哪有你？他跟你退婚，就是嫌弃你是乡下丫头！许家又来要钱，你一个人在这儿，无依无靠的，怎么扛得住？”
“我真没受委屈。”许诺把东西推回去，语气认真，“土产我收下，钱你拿回去。我跟顾团长退婚是双方同意的，许家来闹也解决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不用你担心。”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向阳不相信，又往前凑了凑，“是不是他顾团长欺负你，让你不敢说？还是许家逼你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的！”
“带你走？”许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赶紧摆手，“不行，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不行？”向阳急了，声音都提高了点，“我在乡下都安排好了，后山的荒地我跟村里说好了，开春就种果树，村口的杂货铺也找好地方了，就等你回去一起干！咱们一起过日子，不用看别人脸色，不比在这儿受气强？”
周围的婶子们都围了过来，王嫂小声说：“向阳这孩子是真心的，许丫头，你要不考虑考虑？”
“我不想回去种果树，也不想开杂货铺。”许诺摇了摇头，语气坦然，“我就想在城里找个小房子，不用干活，不用操心，每天睡睡觉，吃点好吃的，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不想奋斗，也不想折腾。”
向阳愣住了，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你说什么？不想奋斗？许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总说，要跟我一起把日子过好，要让许家看得起我们，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许诺叹了口气，“我在这儿想通了，日子不是非要挣多少钱，非要让人看得起，自己舒服才最重要。我不想种果树，不想开铺子，那些都太累了，不符合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什么计划？”向阳皱着眉，“就是天天睡懒觉，摆烂过日子？许诺，你不能这样！人活着就得奋斗，就得往上走，不然跟混吃等死有什么区别？”
“混吃等死也没什么不好啊。”许诺摊了摊手，“我以前也想奋斗，想过好日子，可后来发现，奋斗太累了，还不如摆烂舒服。我现在就想退休，过几天舒坦日子，有错吗？”
向阳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看着许诺一脸坦然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你就是在这儿受了太多委屈，才变成这样的！你跟我走，回乡下待一段时间，我保证，你肯定能想明白！咱们一起奋斗，日子肯定能过好，比你在这儿摆烂强一百倍！”
他说着，伸手就抓住了许诺的手腕，力度不大，却很坚定。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恳求，还有点不容拒绝：“许诺，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顾团长，离开许家，咱们回乡下，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许诺想挣开他的手，可向阳抓得紧，她试了两下没成功，只能皱着眉说：“向阳，你松开！我真的不想跟你走，我喜欢现在的日子！”
“你不喜欢，你就是被吓怕了！”向阳不肯松，反而更用力了些，“我带你走，等你想明白了，就知道我是为你好了！”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顾长风刚从团部回来，手里拿着个黑色文件夹，穿着件灰色中山装，袖口挽到小臂。他走到宿舍区的岔路口，刚要往自己家走，就看见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还有两道交缠的身影——向阳正抓着许诺的手腕，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而许诺皱着眉，像是在挣扎。
顾长风的脚步瞬间顿住，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积了雪的寒潭，透着股冷意。
周围的婶子们也注意到了顾长风，议论声瞬间停了，张婶赶紧拉了拉向阳的衣角，小声说：“向阳，顾团长来了！”
向阳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当看到顾长风阴沉的脸时，他心里咯噔一下，抓着许诺手腕的力度却没松，反而挺了挺胸，像是在宣告什么：“顾团长？我正要带许诺走！你对她不好，许家又来欺负她，她在这儿待不下去了，跟我回乡下，比跟你在一起强！”
顾长风没说话，只是目光死死盯着向阳抓着许诺的手，眼神冷得能冻死人。他没往前走，也没开口，就站在原地，身上的气压却越来越低，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许诺看着顾长风的样子，心里也咯噔一下——这冰山团长，怎么偏偏这时候回来了？这下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