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军区宿舍，只有台灯亮着一小片暖黄。桌上的搪瓷杯早就凉透了，顾长风坐在木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杯壁上的咸鱼图案——那是他特意让工匠刻的，现在却觉得这图案像个笑话，连带着他之前的用心，都变得可笑。
“以后孩子要是在大院长大，能跟战士们一起晨跑，接受集体教育，比在外面野着强。”顾长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安静的空气里，“我跟我爸就是这么过来的，懂规矩，有担当，不会出岔子。”
许诺正坐在床边叠衣服，手里的军装停在半空。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孩子的教育，你现在就定了？还没问过我想不想让孩子在大院长大，喜不喜欢集体教育，你就直接做决定了？”
“这不是做决定，是规划。”顾长风皱了皱眉，身体往前倾了倾，“大院里的环境多好？安全，还能受正能量影响。你总说想‘自由’，可孩子哪能完全自由？得有规矩，有约束，不然容易走歪。”
“约束不是捆绑。”许诺把军装放在床上，语气也硬了起来，“我想让孩子有选择的权利，喜欢晨跑就跑，喜欢画画就画，不想被‘集体教育’框死。你觉得的‘好’，不一定是孩子想要的，更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好？”顾长风的声音提高了些，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我爸当年就是这么教我的，我现在过得不好吗？在军区有地位，能保护你，这难道不是规矩和约束带来的？你总说‘自由’‘边界’，可在我眼里，一家人就该不分彼此，我的规划就是你的规划，我的责任就是你的责任！”
“不分彼此，不是丢了自己！”许诺也站了起来，胸口因为激动而起伏，“我开服装厂，是我自己的事，不是‘顾家的附属’；我不想当军属模范，是我不想丢了自己的喜好，不是‘不懂事’；我想让孩子自由选择，是我不想他重复我们的模式，不是‘不负责任’！顾长风，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为了这个家好’，从来都是按你的标准来，根本没问过我要不要！”
顾长风的呼吸猛地一沉，他看着许诺发红的眼眶，心里又疼又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在他的认知里，男人就该扛起家的规划，就该把“好”的东西硬塞给家人，这是责任，是担当，怎么到了许诺这里，就成了“捆绑”？
“我小时候，我爸出任务回来，总会给我带我不喜欢的军靴，说‘穿这个耐磨’；我妈总会给我织我不喜欢的灰色毛衣，说‘这个耐脏’。”顾长风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我那时候也不喜欢，可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现在我想给你‘好’的，给孩子‘好’的，你为什么就是不接受？”
“因为时代不一样了！因为我们不一样！”许诺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床尾的军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父母的‘好’，是他们那个年代的无奈；可现在，我们有条件让日子过得更自在，为什么还要重复那种‘我为你好，你必须接受’的模式？我想要的不是你安排好的‘好’，是你问我一句‘你想怎么样’！”
顾长风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像被针扎着，却还是梗着脖子：“我问了！我问你想不想当军属模范，你说不想；我问你想不想在槐树下吃饭，你说可以；可现在我说孩子的教育，你又说不行！到底要我怎么问？要我把所有事都按你的意思来，才算‘尊重’？那我的想法呢？我的规划呢？我珍视的那些东西，就一文不值吗？”
这句话像根绷紧的弦，终于“啪”地断了。顾长风的声音带着艰涩，眼眶也红了，他看着许诺，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不解——他珍视的集体荣誉，他看重的家庭规划，他坚持的责任担当，这些支撑他走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在许诺眼里，难道真的这么不重要？
“我没说它们一文不值！”许诺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哽咽，却依旧坚定，“我只是说，不要把它们强加给我，强加给孩子！你珍视荣誉，我支持你在军区好好干；你看重责任，我认可你保护我和厂子的付出；可我不想因为你的珍视，丢了我自己的喜好和边界！这不是否定你，是想跟你一起，而不是跟‘你的规划’一起！”
“一起？”顾长风苦笑一声，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神里的光慢慢暗了下去，“我以为我们早就‘一起’了。我帮你煮染汁，帮你看仓库，帮你解决地痞；你帮我整理账本，给我煮泡面，陪我度过最难熬的日子。可现在才发现，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沟——我想把你拉进我的生活里，你却想在我的生活外，留一块只属于你的地方。”
“那不是‘之外’，是‘之间’。”许诺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疲惫，“是我想跟你站在一起，而不是站在你的身后，或者你的规划里。你懂吗？”
顾长风没有回答。他看着台灯下的影子，一个在床前，一个在椅旁，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像是隔了很远。他想起之前一起在服装厂煮染汁的日子，想起被季渊绑架时许诺挡在他身前的样子，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却被“规划”“边界”“三观”这些词搅得支离破碎。
“所以，在你眼里，我所珍视的一切，都一文不值？”
顾长风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艰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没有看许诺，只是盯着桌上的搪瓷杯，仿佛要从那咸鱼图案里，找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可他找了很久，只找到一片空荡荡的失望。
许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说是，又怕伤了他；想说不是，又怕他误会自己会妥协。她看着顾长风落寞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们明明那么相爱，明明一起熬过了那么多难关，却在“生活理念”这个最日常的问题上，卡住了，像两辆往不同方向开的车，再怎么用力，也无法并驾齐驱。
台灯的光渐渐暗了些，映得两人的影子更沉了。宿舍里没有再争吵，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声，安静得让人窒息。那条因三观差异而生的鸿沟，就横在两人之间，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难以逾越。
顾长风慢慢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去办公室待会儿，你早点睡。”他没有再看许诺，也没有等她回答，径直走了出去，关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门，把两人彻底隔在了两个世界。
许诺坐在床边，看着紧闭的门，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知道，这场争吵没有赢家，只有两个彼此珍视，却又不懂如何妥协的人，在三观的鸿沟前，茫然无措。爱能让他们走到一起，可三观的差异，却在一点点把他们推开，推到一个连拥抱都觉得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