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暗涌与微光
陈姨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冷夜凝心湖中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担忧、悲伤、愤怒，以及对“信风”无所不用其极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坐立难安。苏焰虽然承诺了对陈姨的保护，但那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危机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夜不能寐。
岚山庄园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更加凝重。苏焰几乎彻夜待在书房，与林枫等人的密谈频繁而低促。冷夜凝能感觉到，那张无形的防御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收紧，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这天夜里，天空再次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仿佛要洗刷掉世间所有的污浊与隐秘。冷夜凝刚将因雷声惊醒、哭闹不安的轩轩重新哄睡，房间的内线电话便尖锐地响了起来。是书房的分机，时间已近午夜。
她的心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立刻接起电话。
“到书房来。现在。”苏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沉急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压抑的闷哼和急促的脚步声。
出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冷夜凝来不及多想，披上外衣，冲出房间，几乎是跑着奔向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和人影晃动的迹象。她猛地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书房里灯火通明，苏焰靠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的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正死死压抑着痛苦。他的左臂衣袖被撕裂，一道狰狞的伤口从手肘蜿蜒至上臂，皮肉外翻，鲜血正不断涌出，将他深色的衬衫染成一片更深的暗红。林枫和一名穿着白大褂、显然是庄园内驻守的医生正围着他，紧张地进行着初步的止血和清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地上散落着染血的纱布和碎裂的瓷器碎片，显然刚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或意外。
“怎么回事？！”冷夜凝失声惊呼，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她从未见过苏焰如此狼狈虚弱的模样！他就像一座永远屹立不倒的山，此刻却仿佛出现了裂痕！
苏焰闻声抬起头，目光穿过林枫和医生的间隙，落在她惨白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未散的戾气、剧烈的痛楚，以及……一丝看到她出现时，几不可查的、类似安心的复杂情绪？但只是一瞬，便被更深的冷厉所覆盖。
“没事。”他哑声开口，试图维持平日的冷静，但声音里的虚弱和压抑的痛楚却无法完全掩饰，“处理一点……小意外。”
小意外？这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怎么可能是小意外？！冷夜凝的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想上前，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林枫快速而低声地向她解释，语气凝重：“先生刚才在露台接听加密通讯，遭遇了远程狙击。对方使用了特制子弹，带有微量神经毒素，幸好先生避开了要害，但伤口需要立刻手术取出弹头并解毒。”
狙击！神经毒素！冷夜凝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冷。“信风”！一定是他！他已经疯狂到直接对苏焰下手了！而且是在岚山庄园内部！这里的安保形同虚设了吗？！
就在这时，医生完成了初步包扎，沉声道：“先生，必须立刻去医疗室进行手术，毒素虽然微量，但拖延不得。”
苏焰点了点头，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在林枫的搀扶下试图站起身，但受伤的手臂显然让他失去了大部分支撑，身体踉跄了一下。
冷夜凝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伸手扶住了他另一侧的手臂。她的指尖触碰到他冰凉而紧绷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苏焰的身体僵了一瞬，深邃的目光猛地射向她，带着一丝惊愕和……难以言喻的锐利。
“我……扶你过去。”冷夜凝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坚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出于对救命恩人（他保护了陈姨）的感激？或许是共同面对危机的本能？又或许……只是单纯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哪怕是她恨之入骨的人，在她面前如此脆弱？
苏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借着她的搀扶和林枫的支撑，艰难地站直身体，朝着书房的侧门走去。那里有一条直通地下医疗室的秘密通道。
通道里灯光昏暗，只有几人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回荡。冷夜凝能感觉到苏焰身体的重量大部分压在了她这边，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带着血腥味和一丝冷冽的气息。这段不长的路，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
进入设备齐全的地下医疗室，早已待命的医疗团队立刻将苏焰接了过去，推进了手术室。冷夜凝被隔绝在门外，只能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和闪烁的监护仪器指示灯。
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滑坐在地。双手沾满了苏焰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粘稠而刺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和那股独特的冷冽松香。刚才搀扶他时，他手臂肌肉因忍耐疼痛而绷紧的触感，他看向她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像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
恨意呢？那份支撑她度过无数个绝望日夜的恨意，此刻在哪里？为什么在看到他受伤倒下的瞬间，她的第一反应是恐惧和……担忧？为什么她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扶住他？
她用力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驱散，但苏焰苍白的面容和流血的手臂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她不得不承认，在生死危机的关头，她无法对他视而不见。那个冷酷强大的苏焰，也会流血，也会倒下。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壁垒。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对守在外面的林枫低声汇报：“手术很成功，弹头取出来了，毒素也已清除。先生失血过多，需要静养观察，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冷夜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浑身虚脱般乏力。
林枫走到她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冷小姐，先生麻药还没过，需要人守着。您……”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是否愿意暂时照看一下？我去处理外部事宜。”
让她照看苏焰？冷夜凝愣住了。这简直……荒谬！可她看着林枫眼中不容置疑的请求（或者说命令？），以及想到刚才苏焰虚弱的样子，拒绝的话竟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最终，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走进病房，苏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麻药的作用下，他褪去了平日的冷厉和锋芒，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伤者的脆弱。冷夜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这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她面前，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一夜，雨一直未停。冷夜凝守在病床边，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和苏焰平稳的呼吸声，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也被这漫长而混乱的雨夜，彻底冲刷得面目全非。恨意依旧存在，但裂痕之下，某些陌生的、柔软的东西，正悄然滋生。
第四卷的暗涌，因这场血腥的狙击，达到了高潮。而微光，则在血与痛的洗礼中，摇曳出更加惊心动魄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