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进入冬天,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黄了又落,只剩下枝干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长河心里头揣着一件大事儿:
在两家人反复商量后,李长河和苏青禾的婚期总算定下了——就在明年开春。
随着好事将近,李长河除了满心欢喜外,还有沉甸甸的责任感。
往后他得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给老婆孩子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来。
念头一起,就觉得肩膀上陡然重了几分。
这天晚上,李长河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钱?
眼下他倒是不太愁。
自己已经是运输队的骨干司机,基本工资加上长途的出差补贴、伙食补助......一个月能到手七八十块钱。
在这年头,只要不胡吃海喝、不瞎折腾,日子绝对过得有滋有味。
再说,暗地里还有“平安货栈”那条线...前前后后小心经营了快两年,手里确实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现钱,还有厚厚一沓子全国粮票。
可李长河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知道往后的风会往哪儿吹,浪会往哪儿打。
眼下这几千块家底...确实是笔不小的财富,过日子是绰绰有余。
可想在未来的浪潮里站稳脚跟,甚至想当个弄潮儿...这点本钱还远远不够看,一阵大风就能刮没了,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光守着这点不保值的纸票子,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按捺。
几天后,李长河七拐八绕地来到平安货栈。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少,炉子上坐着水壶,冒着丝丝白气。
片儿爷还是那副打扮,穿着件臃肿的旧棉袄,脖子缩在竖起的领子里,靠在躺椅上打盹。
“来啦?”
李长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过去,一股甜香散开:
“刚在炉子里掏出来的,还烫手呢,您趁热吃!”
片儿爷也不客气,接过来揭开焦脆的皮,露出里面金黄冒热气的瓤儿。
他吹了吹气,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哈着气:
“数你小子会来事儿,总惦记着我这口!”
他一边嚼着,一边摸出个小本子,推到李长河面前。
“喏,这大半年的账,你瞅瞅。”
李长河拿过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一页页翻看着。
这大半年来,仗着卡车司机走南闯北的便利,加上系统超市里那些价格实惠、种类繁多的商品作底货......账目上的进项着实让人眉开眼笑。
可今天,李长河的心思却明显没在这纸面富贵上。
他匆匆翻完,就把本子合上放了回去,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琢磨什么更重要的事。
片儿爷人老成精,把嘴里那口红薯咽下去后,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道:
“有心事?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儿。”
“是有个事儿,想跟您商量下。”
片儿爷见他这神色,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身子坐直了些。
“我在想,这纸票子放久了...会不会毛?(指通货膨胀)”
“咱们是不是得想想更长远的东西...弄点能压箱底、能传辈儿的硬头货?”
片儿爷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是说...黄货?那东西少了还行,揣怀里应急、或者打个小戒指什么的,不显眼。”
“可要是多了...弄不好要掉脑袋!”
片儿爷吐出一口烟圈。
“不过你小子说得在理...谁他妈知道明天刮什么风?”
“手里头要是能攥着点真金白银,甭管外面怎么变,心里头确实踏实。”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往前凑了凑。
“不瞒你说,我这边还真听到点风声。”
李长河精神一振:
“什么风声?”
“有个老旗人,祖上挺阔,据说跟什么贝勒府都能攀上关系,家里底子厚实得很...但现在都新社会,他们那套吃不开了,日子过得紧巴巴......”
“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听说他们手里还压着不少大黄鱼...急着出手换现钱、还有一些市面上难搞的物资。”
大黄鱼!
李长河心头一跳,这可是好东西,一根就是十两!(旧制,约312.5克)
“对方要什么?”
片儿爷如数家珍。
“点名要盘尼西林,还得是进口的......”
在这个年代,盘尼西林确实是硬通货。
但对李长河来说,这些东西恰恰可以“平价”兑换到。
李长河大脑飞速运转,快速计算着风险、收益和可行性,随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对方可靠吗?”
这种交易,一个不小心就是人财两空,甚至蹲大狱掉脑袋。
片儿爷砸吧砸吧嘴:
“这种掉脑袋的买卖,谁敢拍着胸脯打包票?”
“不过这条线...是我一个老关系搭上的,知根知底多少年了。”
“我估摸风险有,但值得一试...关键是咱们的东西要硬!”
闻言,李长河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断:
“干了!片儿爷您负责牵线搭桥,东西我来想办法。”
片儿爷见他如此果断,也重重一点头:
“成,我这边也再摸摸底,确保对方不是‘雷子’,尽量把风险降到最低。”
......接下来几天,李长河表面上一切照旧,按时上班、出车,跟同事们插科打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私下里,他的心神全都投入到这次交易中。
盘尼西林果然是个金贵物,即便在系统超市里...价格也让他肉疼不已。
可比起黑市上翻了几番的行情,系统“平价”还是透着十足诱惑。
不过这回他图的不是赚取这点差价,而是要用这些珍贵的药品,去换取更稳定、更长远的硬通货——黄金。
李长河心里拨拉着算盘,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数量——既得足够显出诚意,又不能太多,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思量再三后,他最终换出了五盒盘尼西林针剂和粉末。
......十天后的一个月黑风高夜,片儿爷头上戴着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独自一人,背着一个包袱(里面是现金和部分搭头烟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一个胡同。
胡同深处,借着月光隐约看到两个人影。
一个身形较高,穿着深色棉袍,背微微佝偻...带着一种强撑的体面。
旁边是个更瘦小些的身影,手里紧紧抱着个木匣子。
双方在几步之外停下,谁也没先开口。
片刻后,片儿爷先打破了沉默:
“爷们儿,道上朋友牵线,来看点黄货......”
那锦袍“遗老”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沙哑:
“我们要的东西呢?”
片儿爷不紧不慢说道。
“江湖规矩,都亮亮堂口、验验货...这黑灯瞎火的,总得看清楚骡子是马吧!”
那“遗老”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场面,迟疑了一下,对旁边的老仆微微示意。
老仆蹲下身,小心将木匣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
然后,他划亮了一根火柴。
“嗤——”
火苗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匣子里,九根小黄鱼并排躺着,下面横着五根更粗壮的大黄鱼!
片儿爷上前一步,就着火光审视着金条色泽和上面的印记。
火柴很快燃尽,胡同重归黑暗。
“成色还行,是老物件。”
随后,片儿爷将包袱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取出五个小方盒。
那“遗老”看到盘尼西林时,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
他凑到火光前,仔细查看上面的英文标签、生产批号和封口。
反复确认后,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钱呢?”
片儿爷又将一个小包推过去。
那“遗老”示意老仆快速清点了一下钞票和粮票,确认数目大致无误后,对老仆使了个眼色。
老仆立刻合上木匣,递向片儿爷。
“后会有期!”
交易完成后,片儿爷抱了抱拳,抱着匣子转身融入了黑暗中。
那“遗老”和老仆也不敢停留,抱起东西仓促离去......
胡同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场重量级交易从未发生。
次日下班后,李长河再次来到了平安货栈。
片儿爷什么也没说,将那个小匣子推到李长河面前。
李长河掀开了箱盖,伸手摩挲着一根根金条,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这次多亏您老啦!”
“这次多亏了您老啦!”
他心里清楚,没有片儿爷这老地头蛇的广泛人脉、可靠渠道和老辣经验,光凭他一个人...别说找到卖家,就连这交易过程中的种种门道、防备和应变,他都未必能处理得好,搞不好就得栽进去。
片儿爷摆摆手,脸上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反而更加严肃:
“这东西藏好了,轻易别再动,也别跟任何人露白......”
李长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脸上的激动之色慢慢收敛。
“您放心,我知道轻重。”
昏黄的灯光下,一老一少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