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毛仲本是内迁的高句丽种,因其父犯罪而被充入临淄王府为奴。
可祸兮福所倚。
此人架鹰遛狗、驯兽配种的本事高超,颇受年轻时李隆基的宠信。
及至先天政变。
他率三百余骑控制羽林军,这才帮其主覆灭太平公主。
而王毛仲之所以能率太子部曲御使禁军,竟还是源自其驯兽的本事。
羽林中当时已多勋贵子弟,平日里最爱吸猫斗狗,王毛仲投之所好,在军中广结兄弟,这才将这支长安最强武力帮李隆基收入囊中。
从此以后,他自是平步青云,不出数年已是正三品的北衙禁军大将军。
而大明宫东侧近万亩地界,也渐渐成了他为权贵豢养宠物之所在,共有雕坊、鹘坊、鹰坊、鹞坊、狗坊五坊,平日里交由游手好闲市井泼皮管理,还到处以“寻妙物”的由头,到处欺压良善、无恶不作。
长安人厌恶至极,蔑称“五坊小儿”。
王毛仲野心渐渐膨胀,就连同为从龙功臣的高力士、陈玄礼都不放在眼里。
后来他又勾结朋党、收拢党羽。
与葛福顺、唐地文、高广济等人互为臂助,几乎将南北衙禁军全都控制在手。
这让对宫变与军权极为敏感的李隆基如何忍得?
最后王毛仲被赐死。
其他禁军宿将皆贬至边远军州任别驾。
“狗奴掌军”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今日御前赐宴。
李固率千牛卫殿前听宣。
可他神情冷峻,眉头就没舒展过。
那北衙龙武右军将军吉光皋,竟然是王毛仲集团的边缘人物——高广济的养子。
当日无木在其府中潜藏数日,这才发现其与武惠妃宫内人联络的蛛丝马迹。
可此人极为谨慎,所有证据都被其尽数销毁,仅有他府上珍藏的一些物件以及密封保留的旧信质地才勉强推断出,这吉光皋到底来自何处。
李固无奈,只能遣无木等人去江南西道调查,看能不能找些证据出来。
可这一查不要紧。
竟扯出这段陈年旧事。
晨昏线扫过李固双眸,将其目光染得幽深无比。
吉光皋化名混到北衙禁军高位,竟然是高力士的手笔!
联想到当年王毛仲被赐死的导火索,就是对这位高大将军不敬。
一丝阴谋的味道跃然而出。
这位知内侍省事,权力滔天的阉人,多年前就已经意图染指禁军了吗?
而陈玄礼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地位却稳若泰山,死死抵挡住对手的势力渗透,也是当真了得。
而南衙禁军早就是个破箩筐,被内侍们控制几乎是无可避免的。
要不是还有外祖辛思廉这尊大神镇着,说不得早就成“内廷私属”了。
前段日子对他祖孙二人的攻讦,说不得也有高力士在后面推波助澜。
李固苦笑摇头。
长安的水太深,简直神仙打架。
而重新踏上其义父旧路的吉光皋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光是高力士布下的暗棋,竟还敢与武惠妃、弘农杨氏眉来眼去。
当日工坊大火。
他提前收到指示,拉了麾下人马全副武装在禁苑外围操练。
只待火势大起,其自有“担心圣人安危”为由,第一时间封锁现场,以确保那毒计没有纰漏。
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坐镇曲江池的李固竟会突然出现在城外。
堂堂左骁卫大将军的外孙,左千牛卫品秩最高的军将,勾当长安柜坊铸钱副大使,奉旨搞钱的年轻贵人。
竟然会对一帮子泥腿工匠如此厚待,还提前准备好美酒吃食、艳舞胡姬!
世家子是这么当的吗?
就算身上有一半奚胡血统,也比匠户黔首高贵多了啊!
李固嘴角翘起一抹残酷。
任你们奸滑似鬼,终归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手上是没有证据。
但高力士高大将军手上能没有吗?
世家斗世家,权贵斗权贵!
如此而已。
御前赐宴渐入高潮。
各番邦使者纷纷跪倒阶下,就似那断脊之犬,纷纷争相当狗。
满殿朝臣马屁狂拍,口呼圣人文治武功远迈先祖!
李隆基龙颜大悦。
当即下旨。
敕封契丹李怀秀为崇顺郡王,授松漠州都督府大都督,并赐予婚姻,下嫁静乐公主。
加李延宠右卫大将军、上护军,赐予婚姻,下嫁宜芳公主。
圣人还专门将皮逻阁派来的使者叫到身边,多有言语勉励。
看来受东北边疆大胜的激励,李隆基大概率是要将对外开拓的步子迈得更大些了。
西南战事一触即发。
“赐酒!”
“饮~~”
内侍尖锐的嗓音响彻麟德殿,满场使臣公卿举起酒盏,正要灌入喉中。
李隆基的目光突然扫到殿外逡巡的李固。
“也给那小子一盏御酒,让其上前共饮。”
高力士闻言不敢怠慢,连忙让旁边内侍去叫李固。
待他来到金阶之下,李隆基起身高声道:“你们可知此少年郎乃是何人?”
满朝文武虽早已知晓李固名号,但其实见过的人并不太多。
外邦的使臣更是不知道这金甲军将是何方神圣。
李隆基遥遥一指。
“就是他献烽燧之策,逼得崇顺郡王率主力与饶乐郡王决战,这才有了今日之宴啊。”
此言一出,满场大哗!
当日延英殿中问对,乃绝顶机密之事。
幽州随后大肆建筑烽燧坞堡,文武百官还以为是哪位宰执的主意。
可谁能想到竟然是刚回长安的李固所出?
契丹使者眼中更是压抑不住的震撼。
李诗授首对李怀秀的震动颇大。
契丹全族在那时起,就已知晓奚族李鲁苏生了个不亚于当年李大辅的少年英杰。
可谁知此子一回唐土,竟然就献此奇策。
逼得李怀秀无奈弄险,最终棋差一着大败亏输,不得称臣献表,重新归唐。
辛思廉老怀大慰,花白胡子翘老高,有些傲娇地接受同侪的由衷恭维。
李袅袅虽然坐在“宗教人士”区域,但也无法阻挡还未出阁的妹妹们的妒忌。
她一个入了道的怎么反倒得了个好郎君?
想起刚才又被丢到东北吃沙的两位姐妹,她们心中都是凄苦难言。
固安公主也被贵妇们团团围住,脸上的艳羡之情怎么也遮不住。
这婢生女怎的如此好命?
去边塞和亲本是个苦差事,可谁知她不光捞了个独一份儿的异姓公主,竟还生了两个如此了得的麒麟儿!
陇西辛氏本已蒸蒸日上。
李固李延宠虽然姓李,但他们这个李却是赐姓,将来他们所立的功业还不是要算在辛氏头上?!
怪不得辛思廉大将军近日如此袒护,连周围人称呼李固少将军都不甚在意。
那李延宠是袭爵了,可李固却是留在长安。
说不得再过些年,就要改叫辛固了。
李隆基端着玉盏来到李固身边,然后又命人将南诏使者叫到近前。
“朕欲在西南用兵震慑诸夷,你可愿去阵前听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