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炉林立,煤烟滚滚。
鼓风机,水力锻锤。
陈氏私营铁场让李固大开眼界。
不光规模巨大。
所用技术与生产工具竟是不差内地多少。
大匠都是汉儿充当。
而矿奴与杂工,多是周边俚、僚等杂蛮。
甚至南方林邑、真腊等羁縻之地,也有不少人来讨生活。
稻田、蔗林、槟榔山、芭蕉围子等等农林、经济作物就不说了。
阡陌交通。
跑马丈量。
砖场、陶场、瓷器场点缀其间。
各类产品除满足本地需求外,都由大江大河运输,直通出海口,贩去异国。
而浮海而来,输入的产品,则主要以香料为最大宗,辅以宝石、象牙、犀牛角以及其他大唐所没有的稀奇物事。
“陈族长,做得好大家业!”
李固的夸赞让陈旦连连谦让。
“这不算什么,安南虽好,但无论是铁器产出,还是陶器、瓷器,都未及广州一半,也就粮食能与那处相比,而海贸就更是万万不及,某那一支的陈氏族亲,才是真的富甲一方!”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
“即便如此,如今这些也到头了。”
“族长何出此言?”
陈旦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地算:“能开的熟田已开垦完毕,除非化生蕃为熟蕃,将他们手中的地盘纳进来;然后是各处矿产,这些都是从前汉都开始开采的老矿,好挖的也都挖得差不多了,剩下好多尾矿,产量已是江河日下,至于其他产业.......都需海贸支撑,但大部分胡商都在广州汇聚,安南这里,难以形成规模啊。”
李固有些奇怪道:“广州的优势不言而喻,海贸这一项暂且不讲,但开拓田地,安南都护府手握四千精兵,当是全力支持才对啊,族长不至于为此事发愁吧。”
陈旦苦笑道:“杀蛮拓地倒是容易,相当一部分也是愿意合作的,但......新地拓出来,也没人去种啊。”
李固恍然。
这就是目前大唐周边羁之地最大的问题。
地盘打下来了,但朝廷却没有投入足够的资源去开发。
教化之力,又非数年之功可成。
稀少的汉人也就只能零星分布,散落在异族的汪洋大海之中。
有现实威胁的地方,比如剑南、南中。
还能投入些资源。
即便如此。
也成就了南诏与南白两个政权。
京兆、关中、河东、河北、河南等地,人口日益繁盛,朝廷如果能学前汉武帝那样,花大力气移民实边,当能收效显着。
想当年。
河西陇右之地,可并不属汉。
如今呢。
竟成了陇西李氏的发祥之地。
辛氏、傅氏等等大族在此繁衍数百年。
李固摇摇头。
想太远了。
“原来如此,但有一事,本将也许能帮到族长。”
“哦?将军请讲。”
“探矿之事,公主座下无量真阁有数种秘法,可向地下深挖数百丈,且不虞坍塌、爆炸、淹水......”
陈旦听到此处,双眼才微微一亮:“如此秘法为真,那就是功德无量之事!此地矿脉其实绵延数百里,都是因为挖掘深度不够才望之兴叹,有些矿藏甚至就是埋在山中,若能都加以利用,安南之盛,恐怕能再平添三分!”
“既如此,那本将也不占你们陈家便宜,就以这技术入本,咱们新开些铁矿、煤矿出来。”
说到此处,他勾勾指头。
杨钊会意而来,躬身道:“主君。”
“开矿的事情,你就跟陈族长聊聊细节,赶快定个章程出来。”
“喏!”
陈旦此时突然开口道:“今日怎么未见李晟李三将军?”
“哦,他啊,去桂州探亲了,岭南难得有一支陇西李氏,当面说说家中琐事,聊聊族中情况。”
“李将军没有走海路吧?”
李固脸色转冷:“桂州走海路去很方便吗?”
陈旦躬身下拜道:“大将军原谅则个,只是海路实在凶险,小民生怕诸位贵人遭遇不测,这才善意提醒。”
“我麾下左讨击使李守忠今日也不在。”
李固身体前倾,狞声道:“你是不是要挨个问过,再提醒个三五七八遍才肯罢休?”
陈旦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但声音还是不卑不亢道:“大将军来时所乘之大船,要如何处置?不如交由在下处理,一定给您个满意的价格。”
“那是章仇使君专门给本将使用的剑南官船,你敢买吗?”
李固不怒反笑道。
“小民看其高弦尖底,似是能在海中行驶,剑南官船为何会有此形制?”
杨钊此时出声呵斥道:“兀那狗奴!敢如此对冠军大将军不敬!”
身后亲兵尽皆抽刀出鞘。
他们随李固转战数千里,杀得剑南人头滚滚。
其身上的杀气如何是陈旦能受得了的?
直逼得他连连后退。
李固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拂袖而去。
不管他是受何人指使。
但这安南李固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此间利益。
如果陈旦识时务,那就还能合作。
若不识时务。
暂时舍了也就舍了。
改日让赵灵驱使在山间苟延残喘的金银黑齿夷过来说话便是。
当天下午。
李固便命船队出发。
继续顺仆水而下,直入南海。
陈旦得知消息后,连连摇头叹息。
李晟则率麾下私兵,一人三马,顺着官道一路向东北而行。
桂州是“岭南五管”之中最靠北的治所。
他脚程要是稍微慢些,就没办法在约定的时间内与李固汇合了。
而李守忠则是头天晚上入暮之前就出发了。
他要走的路线却是最短。
直线入广州。
翻山越岭,穿过诸蛮领地。
但其麾下的羌热礼与三百山地精锐却是异常兴奋。
岭南山川与羌地大不相同。
往往是平坦之地,突兀地隆起一座座小山包。
关键是这些小山还不是缓坡而上,却是有些陡峭。
虽说高度比之高原雄山差得远,但胜在一个秀美。
也是激起了他们的探索欲。
三人三条路。
一明,一暗,一隐。
这是李固定下来的策略。
各方势力诉求不同。
他不可能全都满足。
这不让走,那不让走。
那干脆。
统统都走一遍。
不如此。
没法搞清楚这潭浑水中,到底有多少鳄鱼、多少鲨鱼甚至是鲸鱼。
知己知彼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张九皋不光是本土派,也代表岭南官方。
李固主力人马听他的,不走官道,这谁也挑不出毛病。
李晟去探亲。
人伦之事,谁也不能指摘。
顺便去探探宗室在此地最大坐地虎的态度。
而李守忠与羌热礼则隐入山林,谁能知晓?
第二日临近中午。
就在李固船队隐约可见琼州大岛轮廓之时。
北方与后方杀出数十艘轻便走舸。
将行动缓慢的官船团团围住。
其中有十数条船上,隐隐有引火之物,似不是抢财夺船,而是要杀人灭口。
偶尔有经过的商船,不管是唐船还是蕃船,全都远远避开,唯恐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