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一小三个庞然巨兽在广阔草原展开。
十数万兵卒，数十万战马、挽马、辅兵，无数车驾、器械、粮草。
密密麻麻的交通线路犹如血管支撑着这三巨物活动、厮杀。
这种级别的对垒，就算对灭国无数的大唐来说，也是影响深远的大战。
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兵仙韩信。
多多益善这四个字对古今中外几乎所有将领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梦魇、极其繁重的负荷。
李祎经验丰富，可生命如风中残烛，如今在勉力支撑。
李固锐气正盛，如大日骄阳，可首次指挥真正的大兵团，每走一步无不是战战兢兢。
李延宠已是困兽，只能在狭小地域中徘徊撕咬，可气力是每况愈下，只需在消耗上旬日，不用唐军动手，就要自行崩溃。
说句不夸张的。
这是举几乎整个东亚之力，在北方草原腹地，上演一出大戏。
只是演员们消耗的是生命，且没有观众。
如今的态势。
任何阴谋、迂回、欺诈已是几乎不起任何作用了。
只有堂堂正正，直来直去。
李固大军三日后抵达金山动缘，与李祎军团隔山对峙。
其刚扎下营盘，便有一小队使者前来。
是辛云京、辛杲京两兄弟。
“二位舅舅何来？”
“奉大王令，命北平郡公速速派兵，一同剿灭奚族余孽！”
李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我弟李晟与我妻那苏勒何在？”
二人摇摇头，表示不知。
“来人，请我两位长辈在寨中好好做客，不得有误！”
“喏！”
辛杲京一听就急了，手往腰间横刀摸去。
可其兄辛云京皱眉摇头，然后对李固道：“早听公主信中说你少年英雄，我们当舅舅的竟到现在才跟你见上一面，是该好好做客才是。”
李固颔首示意，然后顾不上继续招呼，便命桓靖远替他坐镇中军，带着李守忠与千余人马出西门而去。
刚入金山东侧隘口。
又是一票人马闪出。
竟是多年未见的两位义兄，安禄山、史思明。
“两位兄长也是来传信安王将令吗？”
安禄山眨眨眼，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北平郡公不是在依令而行吗？我兄弟二人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李固脸上挂笑：“既如此，那就到弟营中歇息片刻再说！”
史思明面露难色，但却被安禄山踹了马屁股，直接先行一步了。
“既如此，我跟崒干就去讨碗水喝。”
李固颔首致意，继续纵马前行。
又行半日。
金山西隘口在望。
只见一队人马堵住道路，似是严阵以待多时了。
同是一杆李字旗迎风招展。
李固苦笑道：“我是真没想到，信安王竟然把你也给弄来了。”
李光弼内套甲胄，外披白麻孝服。
其父李楷洛去世刚半年时间，如今还在服丧。
“吾在长安守孝，被圣人夺情。”
他下马缓缓上前：“二郎，你若只带这点兵马，为兄还是劝你回转。”
李固眉头微皱：“莫非兄要阻我？”
李光弼轻叹摇头：“良器与那胡女无碍，二郎不必担忧，只须遵信安王令，将李延宠斩杀，把奚族覆灭，当下困局自解。”
李固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那便宜岳丈、李贼还有信安王是要让某这个北平郡公斩杀饶乐郡王，然后再来个郡公变郡王，再等下一个北平郡公出来，不知未来几年，被围杀在此的就是我了。”
他朝身后努努嘴：“后面四位都去我帐中喝茶了，兄又当如何？！”
李光弼自嘲一笑：“某当然也是要去一趟的，只是想多嘴问上一问，二郎接下来的具体行止，不然这路我可不让。”
李固笑着下马，狠狠捶了对方胸口。
“就知道你这家伙对我放心不下。”
李光弼被打了一下，双眼瞬间红了。
“父亲去了，我不想再没了兄弟。”
李固叹息摇头：“可他们却要你们逼着我杀手足，杀部民！用心何其狠毒！”
“这不是信安王的意思。”
“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只带这点人就来了。”
“二郎究竟要如何？”
李光弼沉声道：“信安王虽乃宗室第一将，可也是圣命难违，兄知二郎多有布置，但这些筹码能否左右信安王，还真是不好说。”
“先试试再说！”
李固眉头一拧：“实在不行，就鱼死网破！”
“我就知道！”
李光弼苦笑摇头：“弟且去吧，左右都是某家私兵，这条后路，兄为你守着！”
“你这也太明显了！”
李固摸摸鼻子。
“快滚！老子本就是契丹，大不了继续回草原当胡！你他娘的不也是奚胡吗？！”
契、奚同源。
他们本就血脉相通。
李固双眼泪花隐现，对兄长微微抱拳，便又重新上马。
其后的杂胡李守忠沉默点头。
一切都在不言中。
千余人自山口疾驰而出。
眼前瞬间开阔。
黑压压的军帐无边无沿，他们像是沧海一粟，在波涛中挣扎。
按照标准流程。
李固派人前出送信，请求拜见信安王。
很快。
亲兵回复：大王在山坡大次相候。
但只能北平郡公独自前往。
“我陪你去！”
李守忠沉声道。
他二人都是百人敌，只要彼此照应，就算是龙潭虎穴也有概率逃出生天。
可若一人前往，那基本上就是十死无生。
李固摇摇头：“你在此伺机而动，别人我不放心！”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信安王还不至于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欺负我这小辈。”
他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万一谈崩了，你速速接应便是。”
李守忠无奈，只得应下。
李固用手轻抚胯下须弥天龙，宠溺道：“你这厮等下可要给力些，咱俩小命可都在你这四条蹄子上了。”
“唏律律~~”
马兄不论何时都是斗志昂扬。
一人一马很快变成黑点，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顿饭的工夫，李固过三关，穿五卡，终于来到大次近前。
白发的信安王微微睁眼：“你来了。”
李固点点头：“我来了。”
他环顾左右，见李晟与那苏勒虽安然无恙，但都被捆了手脚，由亲兵看押。
“请大王放了良器与内子。”
李祎顾左右而言他：“来与本王对弈一局。”
李固心中了然，抬头问道：“若侥幸赢了大王半手，可有什么彩头？”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
天上飘起鹅毛大雪。
李祎轻咳两声，颤巍巍伸出右手，一片晶莹雪花落其掌中，数个呼吸后才缓缓融化。
“就以这北境草原为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