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暖阳,广宁城。
本就热闹的饶乐水畔如今却是被浓浓的喜气所笼罩。
这整体格局仿照神都洛阳为范本的砖石大城,虽还做不到“四水贯神都”的盛景,但依然是三水环绕,美不胜收。
各片工地、新建的屋舍、商号、店铺、衙署,处处张灯结彩。
面色红润、衣服簇新的黎庶百姓皆喜气洋洋,走路都带了三分劲风。
少府去年征发而来的匠人早就安置妥当,不光按家中丁口数发了统一“工舍”,甚至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一应俱全。
郡王殿下恩德,十四岁的学徒工一年都有十二贯的工钱,传说中的八级大匠单固定薪都有百贯以上,再加上计件的抽头与各种赏赐......
不敢想,不敢想。
大街上的货郎担被小孩子们团团围拢,稚嫩的小手挥舞铜宝,口中叽叽喳喳地叫喊着想要的小玩意儿,那舍我其谁的气势,不比豪富一掷千金来得稍差。
突然一阵锣响。
“公主来了!~”
轰~~
小孩子们丢下货郎担,一窝蜂往城门跑去。
各家的大人却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该上工的上工,该洒扫的洒扫,虽迁到北地仅一年光景便是缸中有粮、手有余钱,但苦日子过惯了,万一郡王殿下离了广宁城,这丰裕光景可能就没了,不如趁现在能多赚一口吃食,就是一口,心中落个踏实。
看公主嘛......
已经不稀罕了。
自打上个月起,圣人便从长安送了六七个“公主”过来。
广宁城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公主城。
而百姓已经看麻了。
坊长见大家无动于衷,便吆喝道:“这次可是圣人的嫡亲女儿,掌上明珠!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儿了!”
又是轰的一声。
这次是大人们跟随着小孩子的步伐也开始往城门口汇聚而去。
经过这么多次迎娶公主的熏陶历练。
广宁的百姓可是能将正牌公主跟宗室女,甚至是“同宗室女”这三者清楚区分开的。
“大王战功赫赫,为大唐平定整个草原,这才有资格娶了广宁长公主,这次是谁有这个福分能跟他老人家当‘连襟’?!”
“除了斩杀回纥末代汗王的李经略之外,还能有谁?”
“是极是极!李经略年少有为,武勇不下前汉冠军侯,又是陇西李氏出身,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
“呜呜呜~经略要是能将我纳入房中该多好,就是一辈子为奴为婢都愿意。”
众人齐声唾弃道:“想屁吃。”
而此时的燕山北道九管经略衙门正堂之上,也是人头攒动,气氛极为热烈。
“良器,寿光公主马上要入城了,你真的不去接一下?”
李固高坐主位,面带调侃地对下首李晟说道。
如今的九管经略副使、陈仓县伯脸色微红,沉声嘟囔道:“正事要紧,再说又不是今日晚婚,嫂嫂们去接了就是。”
堂上“九管”齐聚,每一刻钟都是极为珍贵,容不得浪费时间。
于是李固转头看向另一侧的下首:“史经略,要不咱们先开始?”
“瀚管”瀚海都督府都督兼九管经略副使史真庆哼哼唧唧道:“大王说啥就是啥,某没意见。”
语气中浓浓的怨怼,李固虽不以为意,但旁边两人却不乐意了。
辽管松漠都督李光弼双眼眯了眯:“史经略好大的官威啊,我看今天风和日丽,不如去外间校场上练两下?!”
旁边金管金山都督李守忠也是身体前倾,犹如蓄势待发的豹子。
而本来被调侃地有些窘迫的李晟也突然来了精神。
海管渤海都督高适也看了过来,右手轻捋长髯,双眼明灭不定。
往日毗沙演武堂中几乎被尘封的记忆突然袭来。
被这几位支配的恐惧瞬间占领心神。
接踵而至的却是浓浓委屈。
这劳什子九管经略副使是他想当的吗?
这苦寒草原是他想来的嘛?
他们家早就不姓阿史那了!
是姓史!
史!
如今更是诗书传家,身上早没了羊骚味!
宦海沉浮十数载,衙门坐堂将屁股都磨出了茧子。
好不容易一部尚书有望。
结果,却被一纸诏书弄到这里吹风吃雪!
有点意见怎么了!?
姓阿史那的又不是绝种了,非把老子弄来!!!
可史真庆毕竟是堂堂副使,堂上身份只在李固之下,被这么一顿抢白,实在抹不开面子。
此时仆固怀恩出来打圆场。
“史经略这是回归故土有些心神激荡,某如今的心情也是类似,前汉高祖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朝廷给我等这么好的机会,都是感激涕零的。”
“不错!”
此时下首一粗豪大汉出声附和,其锦袍高冠,一副汉儿模样,但脸上的风霜雪痕与怪异的口音却是将其身份暴露。
坚管坚昆都督李贺忠朗插手向南朗声道:“我坚昆虽居极北之地,实乃汉将李陵之后,数百年来谨守汉家风俗,终于重新沐浴天恩,这些全都赖圣人厚德......”
说到此处,他又朝李晟拜道:“还有族叔英明神武,千里奔袭尽灭回纥贼子!”
陈仓县伯表情怪异,尬笑着跟这比他大了至少十岁的“族侄”回礼。
这坚昆可是太宗文皇帝亲自背书的“李陵后裔”。
其乃李广亲孙,妥妥的陇西李氏先祖。
李晟不认也得认。
“既如此.......”
李固清清嗓子,准备发言,却突然瞟到最下首的两个青年,便朝他们点了点头。
二人不敢马虎,连忙起身回礼。
“咳咳~~那咱们就开始吧。”
堂上气氛瞬间一肃,众人目光齐聚主位。
“咱们燕山北道地域广大,九管之间相距颇远,此次叫各位前来,首先要议一议的,便是那‘联通之策’。”
他拿起案上扎册缓缓道:“大家先看第一页,这是衙门拟的方略,各位经略、都督都可以提提意见,咱们畅所欲言。”
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之声响起。
片刻后,众人阅读完毕。
有人眉头紧皱,有人面无表情,更有人抓耳挠腮——李贺忠如今已是看不懂汉字,只能靠旁边的小吏帮其一句一句翻译。
李固环顾堂上:“诸位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