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那烂陀寺。
一身豪商打扮的林猛负手而立。
与海浪搏击经年，其早已褪去青涩，成为独当一面的海军将领。
身毒海如今也跑得越来越多了。
特别是将狮子国彻底纳为中转基地后，大食人的船队再也不敢擅自挑衅。
唐人的商船早已跑到更西的地界。
而双方海军则是以整个天竺为缓冲区，东边为大唐，西边为大食。
“佛门圣地破败，娑罗双树枯萎，曾经的释教创始地，竟落得如今这幅光景。”
此番言语顿时引来阵阵佛号。
“阿弥陀佛~”
一枯瘦白眉老僧面带悲苦，口中默念经文。
林猛轻笑道：“鉴真大师以律宗佛法在这里度世度人，不知成效如何？”
周围比丘闻听此言纷纷怒目而视，但旋即却是面色灰败，颇有颓丧之相。
“如今方知世间苦、异端恶。”
鉴真缓缓出声，似是带着悔意。
“哼！我看大师更应该说的应该是：如今方知大唐好，悔不当初吧！”
林猛出言讥讽，可僧众却是敢怒不敢言。
当年李固联合三大重臣将东南佛门几乎连根拔起，而导火索正是其律宗大德鉴真的“叛国”行为。
好在朝廷网开一面，并未严加惩处。
但数百年来传承悠久的古寺、宝刹可都断了传承。
有为非作歹藏污纳垢的，全都关寺、收产、还俗，罪大恶极的还要抓取坐牢甚至杀头。
而罪责轻的，则是收了度牒，丢到海外。
只有真正严守戒律的法师，才能不受影响，不过没了寺庙依凭的他们大部分也只能投靠官方庙宇——开元寺。
大明寺一众比丘本以为命不久矣，谁知却被打发到了释教发祥地。
存了死志的鉴真也拖着病残之身，硬是经历重重磨难，从海路来到天竺，并在传说中的佛陀寂灭处安顿下来。
林猛微微一笑，也不继续穷追猛打，只是环首四顾，出声问道：“此处便是玄奘大师口中的‘西天大雷音寺’了，号称璎珞漫天、宝石遍地，经幢如林，信众如蚁，有佛陀讲经，有金刚护法，有佛母悯世，有菩萨觉正，可如今.......大师以为如何？佛法当真为世之真理，能度一切苦厄吗？”
“世尊曾言.....”
“你的世尊寂灭千年了。”
“可法还在！”
鉴真睁开双眼，目光灼灼盯了过去。
“在哪里？”
林猛摇头道：“释教最应感谢的是我华夏百姓，是朝廷、是大唐的历代圣人！谁知尔等竟不满足，为一己之私竟行悖逆之事，莫说大德，我看连凡夫俗子都比你们强！”
“贫僧当自绝于娑罗双树之下。”
鉴真说完便又闭上双眼，口中继续默念经文。
砰~
林猛一脚便将他踹翻。
“你！！”
周围弟子睚眦欲裂，急忙过去搀扶。
“真是不当人子！枉你念了一辈子经，原来是狗屁不通！”
林猛尤不解气，以横刀刀鞘往对方脸上狠抽，边打还边数落：“若不是大王有令，本纲首早把你丢海里喂鱼了！”
“儿郎们辛辛苦苦把你送到万里之外，就是让你自杀的！？”
“浪费粮食！释教全都是出你们这等玩意儿，活该落到如今下场！”
........
鉴真被打得满脸是血，周围弟子也都是满地葫芦。
林猛一通好打，额头甚至微微见汗。
可对方还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他冷哼一声，招呼左右：“把东西拿过来。”
“喏！”
稍顷。
一颗腌好的人头送来。
“大和尚，睁开眼瞧瞧，这是什么！”
鉴真并未睁眼，只是有些虚弱道：“腌臜污秽之物，也是阁下的无边业力！”
“嘁~张嘴就是一套一套的，遇到事情了要么袖手无策，要么就只会动些歪心思。”
林猛拎着头发将死首取出：“叫你开开眼，这就是吐蕃赞普亲自任命的苯教法王——古辛之头！”
嘶~~
一众和尚全都止了惨叫，齐齐望来。
就连鉴真都睁开双眼，其内精芒一闪后，又闭上了。
“阿弥陀佛~~此乃杀孽，魔之手段。”
林猛也不与其辩经，只是努努嘴，又有兵士将东西呈上。
滴沥桄榔~
零零碎碎一大堆物事被丢了满地。
其中一个年轻弟子捡起一样，微微定睛一瞧，顿时被吓得魂飞天外，浑身瘫软在地。
“那是嘎巴拉碗，是用释教弟子头盖骨做成的法器.....听说越是高僧大德，威力越是巨大！”
林猛看似兴致颇高，继续介绍：“这是骨片法衣，这是眉骨发珠，这是人皮法鼓.......”
一样样，一件件，直听得鉴真眉头直跳。
“这些苯教与婆罗门教的法器，可全都是用你释教子弟的皮囊做的，大和尚如今可知汝佛门为何在此地破败至斯了吧？”
周围传来阵阵懊丧与叹息之声，却无一人再出声辩驳。
事实胜于雄辩。
任你舌灿莲花，面对眼前现实却也无言以对。
林猛又拿起古辛之头，慨然道：“为诛杀此獠，牺牲了数十位高僧，其中有三分之一，可都是曾经你的弟子！”
听到这里，鉴真双眼猛然睁开。
浑身是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他们........”
其嘴唇翕动半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都是舍生求真的义僧！”
林猛叉手遥拜东北方向：“辽阳郡王殿下已向圣人请旨，要向吐蕃人讨回诸位高僧法体，运回长安大兴善寺，建九层浮屠义彰其功！律宗祖庭当受敕封，共享此荣！”
鉴真脸上顿时一片潮红。
这可是他奋斗多年的目标，没想到竟被其弟子达到了。
可去年刚到此地之时，也是他亲自将他们逐出门墙。
理由正是被歪理邪说蛊惑。
“大王曾言，出家人当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既有菩萨低眉，也须有金刚怒目！”
林猛脸上闪过一丝缅怀之色：“三个月前，我麾下儿郎在诸位高僧的引导下，越过须弥山（今尼泊尔境内喜马拉雅山南坡）并联合吐蕃释门数千比丘奋起反抗，捣毁庙宇上百，更让苯教法王授首，逻些震动，就连赞普都不得不下旨安抚，攻往大唐的大兵都被调回！”
竟做得如此大功！
鉴真心神激荡，两行血泪簌然流下。
他数十年来坚持的信念如蚁穴溃堤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