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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皇城西苑,司礼监值房。

此地虽非正式朝堂,然其权势之煊赫,尤胜于许多朱紫公卿之所。值房内,地龙烧得极暖,与外间残冬的酷寒判若两个世界。上好的银霜炭无声地燃着,散发出松木的淡雅香气,驱散了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寒意。紫檀木嵌螺钿的桌案光可鉴人,其上文房四宝无一不是精品,一方和田玉貔貅镇纸,更是价值连城。多宝格上陈列的并非古玩玉器,而是一摞摞标着火漆的奏报、密函,那才是这间屋子真正力量的源泉。

赵宦官便坐在这张桌案之后。他身着猩红蟒袍,补子上绣着精致的飞鱼纹样,这本是超品的恩赏,穿在他身上,却只衬得那张面团团、无甚皱纹的脸上,愈发透着一股子阴柔难测的气息。他并未戴冠,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绾着。手中正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雨前龙井,眼帘微垂,似在品味茶香,又似在假寐。

然而,侍立在一旁的两个小内侍,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深知,这位督主越是平静,往往意味着风暴将至。那看似松弛的躯体里,蕴藏的是足以掀翻朝野、决人生死的巨大能量。

时间在沉滞的暖香和寂静中一点点滑过。终于,门外传来一阵极轻微、却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督主,林姑娘到了。”一名心腹档头在门外低声禀报。

赵宦官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许可。

门被轻轻推开,林清韵低着头,迈着标准的宫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料子普通,样式也毫不惹眼,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便是发间一枚素银簪子,与她昔日身为官家小姐时的穿戴已是云泥之别。她走到距书案五步远的地方,便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奴婢清韵,叩见督主。”

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

赵宦官依旧没有立刻叫她起身。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盏中浮起的嫩叶,呷了一口,任由那清雅的茶香在口中回味了片刻,才仿佛刚刚发现地上跪着个人似的,懒洋洋地开口道:“起来吧,这儿没外人,不必拘那些虚礼。”

“谢督主。”林清韵再次叩首,方才站起身,却依旧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鞋尖前尺许的地面上,姿态谦卑柔顺到了极点。

“过来,给咱家瞧瞧。”赵宦官放下茶盏,朝她招了招手。

林清韵依言上前几步,依旧保持着微躬的姿势。

赵宦官那双细长的、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她脸上、身上缓缓扫过。他似乎想从这张年轻、姣好,却又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恐惧,或者不甘。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潭般的静默,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这种顺从,并非市井小民见到权贵时的惶恐,也非落难之人寄人篱下的凄惶,而是一种……仿佛将自身情感完全剥离后的、机械的服从。

这让他心中略微升起一丝异样,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满意。

“在浣衣局这些时日,委屈你了。”赵宦官的语调平淡,听不出是真心抚慰还是例行公事。

“能为督主效力,是奴婢的福分,不敢言委屈。”林清韵的声音依旧平稳。

“嗯,”赵宦官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方温润的玉貔貅,“咱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如今有件差事,需得个机灵又信得过的人去办。”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清韵的反应。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兵部武库清吏司,有个主事,名叫孙汝谦。”赵宦官缓缓说道,语气依旧平淡,但值房内的空气,却仿佛因这个名字而骤然紧绷了几分,“此人……近来与都察院的几个御史,走动得有些频繁。咱家想知道,他们私下里,都聊了些什么。”

林清韵的心,在胸腔里猛地一沉,但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变化。

孙汝谦?她飞快地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一个六品的主事,官职不高,但位置关键,掌管着部分军械档案。父亲在世时,似乎对此人有些印象,评价是“谨慎有余,魄力不足”,并非那种敢于轻易涉足党争的锋芒之士。赵宦官为何会突然盯上他?是真的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她的试探?

她瞬间想起了近日来的一些细微征兆。负责监视她的小禄子,眼神似乎比往常更加闪烁;偶尔与其他宫女交谈时,对方话语中那不易察觉的引导和套问;还有昨夜,她分明察觉到有人趁她睡熟,悄悄翻动过她那只唯一的、装着几件旧衣的木箱……

种种迹象,如同散落的珍珠,在此刻被“孙汝谦”这个名字串联起来。

这是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用以测试她忠诚与能力的局。

若她表现得过于热切,急于表功,反而显得可疑。若她畏首畏尾,不敢接招,则证明她不堪大用,甚至心怀异志。若她接下任务,却行事不密,或回报的内容不符预期,那么等待她的,恐怕就不仅仅是打回浣衣局那么简单了。

电光石火之间,林清韵已然明了自身的处境。她不是在决定是否要调查孙汝谦,而是在决定,如何在这场赵宦官主导的考核中,交出最完美的答卷,并且……利用这个机会,除掉身边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眼线——小禄子。

她抬起眼,目光依旧恭顺,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督主信任,奴婢万死难报。只是……奴婢身份低微,久在深宫,与外朝官员素无往来,恐……恐难接近孙主事,耽误了督主的正事。”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既表达了愿意效忠的态度,又点明了实际困难,正是一个刚刚被启用、既想表现又心怀忐忑的“棋子”该有的反应。

赵宦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太聪明而不知收敛的人。林清韵此刻的表现,分寸拿捏得极好。

“这个无须你操心。”赵宦官摆了摆手,“三日后,孙汝谦之母六十寿辰,虽不会大操大办,但家中必有女眷往来。咱家会安排你以宫中赐下祈福经幡为由,随内侍省的人走一趟。该怎么做,见到什么人,说什么话,你自己掂量。”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同时也给了她一个看似合理的接触机会。

“是,奴婢明白了。”林清韵再次垂下头,“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督主所托。”

“去吧,好生准备。”赵宦官挥了挥手,重新端起了茶盏,意味已尽。

林清韵行礼,倒退着走出值房,轻轻带上了房门。直到转过回廊,远离了那间暖阁,她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微微喘息。后背的衣衫,已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紧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高度紧张后的虚脱,以及一种在悬崖边缘行走、终于踏出第一步的决绝。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有任何失误。每一步,都必须精准地踏在赵宦官预期的节奏上,甚至……要比他预期的,走得更好,更远。

接下来的两天,林清韵表现得一如往常。按时去浣衣局点卯,做着分内的活计,沉默寡言,不与其他宫女过多交流。但暗地里,她的思绪却在飞速运转。

小禄子果然更加“殷勤”了,时不时地凑过来,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对这次任务的看法,甚至“好心”地提醒她,孙府有哪些需要注意的规矩,暗示他可以帮她传递消息等等。

林清韵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依赖和感激,偶尔会“不经意”地透露出一点自己的“担忧”——比如,怕孙府门第高,自己说不上话;怕事情办不好,让督主失望云云。

她刻意将小禄子引向一个判断:她林清韵,急于抓住这个机会摆脱困境,但又能力有限,需要依靠他这个小太监来获取信息和协助。

她要的,就是让小禄子“主动”跳出来。

第三天清晨,天色未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已停在宫墙侧门。林清韵抱着一个装着经幡的锦盒,低眉顺眼地跟着一名面无表情的老太监上了车。小禄子果然也在随行人员之列,负责一些杂事。他看向林清韵的眼神,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和探究。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逐渐苏醒的京城街道。林清韵始终低着头,仿佛在默记着什么,又像是在暗自紧张。小禄子几次想找机会搭话,都被那老太监冷淡的目光制止了。

孙府位于城南,并非显赫之地,只是一座三进的宅院。今日因是老夫人寿辰,门口倒也停了几辆马车,显得有些热闹。林清韵随着老太监从侧门进入,直接被引到了后宅,拜见孙老夫人。

过程很简短,奉上经幡,代表宫中表达了对老臣家眷的体恤之意。孙老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由儿媳和几个女眷陪着,对宫中的赏赐感激涕零。林清韵言行得体,举止恭谨,并未多看任何人一眼,也未多说任何一句题外话。

一切,都仿佛只是一次例行公事般的赏赐流程。

然而,就在他们完成任务,准备告辞离开,穿过一道连接前厅与后院的回廊时,异变陡生。

一个穿着体面、像是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地从前面走来,似乎是要去后院禀报什么紧要事情,恰好与林清韵一行人擦肩而过。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那管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袖中滑落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锦囊,“啪”地一声,掉在林清韵脚边。

锦囊的口没有系紧,几锭黄澄澄的金元宝,以及一封未曾封口的信函,滑出了一角。那信函上,隐约可见“孙兄亲启”字样,落款处的印章,赫然是“都察院……”后面几个字被金元宝挡住了,看不真切。

那管家脸色骤变,慌忙弯腰去捡,动作慌乱不堪。

这一瞬间,回廊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尤其是小禄子,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金元宝和信函,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脸上闪过一丝混合着震惊与狂喜的神色——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证据!

然而,林清韵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脚边那足以让孙汝谦万劫不复的“证物”,目光平视前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保持着匀速,径直从那个慌忙捡拾东西的管家身边走了过去,连衣角都未曾拂动一下。

仿佛那地上掉的,不过是几块普通的石头。

她身后的老太监,眼中精光一闪,也仿若未见,紧跟而上。

只有小禄子,因为过于关注那“证物”,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一拍,等他反应过来,林清韵和老太监已经走出几步远了。他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小跑着跟上,但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却久久未能散去。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更加沉闷。小禄子几次偷偷看向林清韵,欲言又止。他实在想不通,这么明显的“证据”,这位林姑娘为何视而不见?难道她不想立功吗?还是她……

林清韵闭目养神,心中一片冷然。

拙劣。

这个局,布置得太过刻意,太过急切。一个资深的管家,会在府中宾客往来之时,如此不小心地将如此重要的财物和信件掉落在外人,尤其是宫中来人面前?那金元宝的光芒太刺眼,那信函露出的部分太“恰到好处”。这分明是有人急于坐实孙汝谦的罪名,或者……根本就是投石问路,看她林清韵会作何反应。

若她当时表现出任何关注、捡起、甚至只是眼神的停留,那么,无论她后续如何汇报,都落入了下乘。赵宦官会认为她易被表象迷惑,行事浮躁,不堪大用。甚至,这可能是一个双重的陷阱,那锦囊本身,或许就是赵宦官派人设下的,测试她是否会被“意外”的发现牵着鼻子走。

她不能捡,不能看,甚至不能表现出丝毫兴趣。

她要让赵宦官知道,她的眼里,只有他交代的任务目标,除此之外,一切“意外”和“巧合”,都不值得她分散注意力。这是一种绝对的、专注的忠诚体现。

回到宫中,依旧是那间暖阁。

赵宦官听完了老太监的详细汇报,包括回廊上发生的那个“意外”插曲,以及林清韵和小禄子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垂手恭立的林清韵身上。

“孙家之事,你如何看待?”他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清韵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回督主,奴婢愚见,孙主事为人谨慎,府中规矩严谨。今日所见,老夫人慈和,女眷安分,并无任何逾矩之处。至于那回廊上的管家……”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或许是年纪大了,手脚不便,失手跌落了随身之物。奴婢并未看清是何物,亦觉与督主交代之事无关,故未加留意。”

轻描淡写,将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定性为无关紧要的失手。

赵宦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而是一种混合着欣赏和更深忌惮的表情。

好一个“并未看清”,好一个“无关未留意”!

这份定力,这份在突发状况下依旧能牢牢抓住核心任务的专注,这份对“意外”之事的敏锐警惕和彻底无视,远非寻常女子,甚至远非许多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吏所能及。

她不仅看穿了这个局,而且用最完美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相比之下,那个眼线小禄子……

赵宦官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跪在一旁、浑身已经开始发抖的小禄子。

“看来,有人比咱家还心急啊。”赵宦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刺入小禄子的骨髓,“咱家还没听到想听的,他倒先替咱家找到‘证据’了。”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啊!”小禄子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奴婢……奴婢只是……只是想为督主分忧……”

“分忧?”赵宦官嗤笑一声,“你是想借咱家的刀,替你除去你看不惯的人?还是觉得,咱家老眼昏花,能被这点小把戏糊弄过去?”

他不再看小禄子,而是对旁边的档头挥了挥手。

那档头会意,上前一步,像拖死狗一样,将哭嚎求饶的小禄子拖了出去。求饶声很快消失在门外,值房内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清韵自始至终,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知道,她不仅通过了考验,还顺势除掉了身边一个隐患,并且,在赵宦官心中,留下了更深刻、更值得“重用”的印象。这是一步险棋,但她赢了。

“你做得很好。”赵宦官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真正的嘉许,“以后,浣衣局不必再去了。咱家会给你安排新的住处,另有差事交付于你。”

“谢督主栽培。”林清韵深深一拜。

当她退出那间暖阁,重新走在冰冷的宫墙之下时,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她抬起头,任由那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带来一丝刺痛般的清醒。

这一局,她赢了。赢得干净利落。

但她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她除掉了眼线,获得了初步的信任,但也在这条路上,陷得更深了。今日她能冷静地看着小禄子被拖走,他日呢?她将要面对的,会是更多的阴谋,更多的算计,更多的……身不由己。

这深宫,这台前幕后的权力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局中局”。每个人都是棋子,每个人也都想成为棋手。今日她借赵宦官之力除了小禄子,他日,她是否也会成为别人局中,那颗被随时舍弃的棋子?

历史的尘埃之下,掩埋了多少类似的故事。多少能臣干吏,在权力的迷宫中小心翼翼,试图借力打力,却最终迷失方向,沦为党争的牺牲品;多少聪明才智,没有用于经世济民,却耗费在无休止的内耗与倾轧之中。这种源于体制深处、鼓励相互监视与告密的“局文化”,如同一种痼疾,侵蚀着组织的健康,扭曲着人性的正常,古往今来,其警示何其深刻!

林清韵拉紧了衣襟,将那份冰冷的警示与彻骨的寒意,一同埋入心底。

她知道自己已无法回头。既然入了局,便只能继续走下去,用更深的谋算,更冷的心肠,在这盘巨大的棋局中,为自己,也为那远在宫外、生死未卜的兄长,杀出一条血路。

雪,越下越大了。覆盖了朱红的宫墙,也覆盖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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