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茶铺藏在迷踪巷最曲折的深处。
铺面狭窄,仅容三张掉漆的方桌,柜台上摆着几个粗陶茶罐,标签字迹模糊。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茶叶的闷香,混合着廉价熏草燃烧后的呛人气味。
此时未到子时,铺内只有一位驼背老妪在柜台后打盹,呼吸绵长,竟是位炼气六层的修士。
楚鱼在铺外三丈处停步。
她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将神识铺开,筑基后期的神识强度,足以覆盖方圆五十丈,且操控入微,不引灵力波动。
茶铺内的景象在神识中纤毫毕现。
老妪呼吸间灵力运转的微弱轨迹。
墙角蛛网上沾染的尘埃成分,桌腿处一道浅浅的利器划痕,残留着三日前某位顾客的金属性灵力气息……一切细节如画卷展开。
楚鱼的目光落在最里侧那张方桌。
桌面上有数道新旧不一的划痕,其中一道极其细微的焦黑痕迹,长约三寸,如发丝般细。
在肉眼看来,这不过是寻常磨损,但在楚鱼的神识感知中,那道痕迹深处,嵌着一缕几乎要消散的星力残余。
与案发现场同源,但更稀薄。
她缓步走入茶铺。
老妪睁开浑浊的眼睛,瞥了楚鱼一眼,哑声道:“未到子时,不营业。”
楚鱼将一枚下品灵石放在柜台上:“问几句话,不喝茶。”
老妪枯瘦的手指按住灵石,感受着其中精纯灵力,脸上褶皱舒展开些:“客官想问什么?”
“昨夜子时前后,可有一位绰号‘老刀’的筑基修士来过?”
“老刀?”老妪眼珠转了转。
“常客,昨夜确实来过,坐在最里那张桌。不过没待多久,约莫两刻钟就走了,脸色看着不大好。”
“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
“独坐,要了壶最便宜的‘苦丁灵茶’,自斟自饮。其间有三人先后进店,但都未与他交谈。”
老妪回忆着:“不过老刀喝茶时,一直用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像是心里有事。”
楚鱼心中微动:“他划的什么,可还记得?”
老妪摇头:“老身眼花,哪看得清。只记得他走时,桌上那处有些焦黑,许是茶渍罢。”
楚鱼不再追问,又放下一枚灵石。
“今夜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个路过的女修,买了包茶叶就走。”
“晓得了。”老妪将灵石收进袖中,重新阖上眼皮。
楚鱼走到最里侧方桌旁,佯装打量茶罐,右手食指却轻轻按在那道焦黑痕迹上。
《玄水蕴神诀》悄然运转。
神识如细针探入痕迹深处,捕捉那缕星力残余的“记忆”。
冰冷、浩瀚、带着某种规律的震颤频率,仿佛夜空星辰的呼吸。
这股星力并非直接爆发,而是以某种秘术植入老刀体内,潜伏片刻后才骤然引动,由内而外焚毁神魂。
更关键的是,楚鱼感应到星力深处,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标记”气息。
这标记……她在海家藏书阁某本古籍中见过类似描述。
上古星衍宗秘传的“星魂引”,可追踪被标记者的方位、感知其生死,甚至……远程引动标记,杀人于无形。
老刀并非被当场击杀,而是被种下标记后,在归家途中才触发死亡。
凶手很可能就在昨夜茶铺的另外三名客人之中。
楚鱼收回手指,面不改色地挑了罐最便宜的茶叶付账,转身离开茶铺。
巷道更深了。
迷踪巷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未到戌时,天色已昏沉。
两侧阁楼陆续亮起昏黄的灵光灯,光影在湿滑石板上拖出扭曲的倒影。
偶尔有修士匆匆而过,大多低头掩面,不愿多生事端。
楚鱼按玉简标注,开始排查第二处地点,“老刀”生前常去的暗桩“百晓阁”。
途中,她始终将神识维持在周身三十丈范围。
神识让她能捕捉到许多细微异状。
东南方四十五丈外,两名炼气修士正在低声交易违禁符箓。
头顶屋檐上,一只巴掌大的“影鼠”正悄悄跟随她,鼠眼泛着不自然的灵光。
西北巷道拐角,有三道筑基气息潜伏,其中一人的灵力波动,与茶铺桌面上某道旧划痕残留的气息吻合……
楚鱼脚步不停,心中却已勾勒出三条可能的追踪线。
影鼠的主人,大约在后方六十丈的阁楼三层。
那三名潜伏者,或许是冲着她“海家客卿”的身份而来,而真正与命案相关的线索……
她忽然转向,拐入一条死胡同。
胡同尽头是高耸的石墙,墙头生满青苔。
楚鱼佯装查看墙壁,实则神识牢牢锁定身后。
影鼠跟了进来,在巷口徘徊。
阁楼三层那扇半开的窗户后,一道人影微微前倾。
而更远处,约莫八十丈外某座黑漆漆的塔楼顶端,一缕极其隐晦的星力波动,轻轻震颤了一瞬。
就是那里。
楚鱼记下方位,返身走出死胡同,继续朝百晓阁方向行去。
影鼠跟了段路,在一处岔口被她用神识制造的假象引开,三名潜伏者似乎收到某种传讯,悄然退去。
半个时辰后,楚鱼抵达百晓阁。
这是一家开在地下的铺子,入口藏在废弃水井的石壁暗门后。
楚鱼按特定节奏敲击石门三下,门悄无声息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两侧墙壁镶嵌着散发幽蓝光晕的萤石。
阶梯尽头是间十丈见方的石室。
室内仅有一张长桌,桌后坐着位戴青铜面具的黑袍人,气息凝实,竟是筑基六层修士。
桌上摆着三枚玉简、一叠泛黄纸张,以及一块正在缓慢旋转的星盘状法器。
“海家客卿楚鱼?”
黑袍人声音嘶哑,似经法术处理,
“江执事已传讯过来。你想问什么?”
“老刀死前三日内,在你这儿买过什么消息?”
黑袍人沉默片刻,从桌下取出一本账簿,快速翻动。
“老刀……嗯,他于五日前来过,买了两条消息。一条是‘黑风洞近期妖兽异动的原因’,付了三十下品灵石;另一条是……”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楚鱼。
“‘仙城星轨偏移的民间传闻记录’,付了八十灵石,并要求保密。”
楚鱼眼神一凝:“星轨偏移?”
“不错。”黑袍人手指轻敲桌面。
“这消息本不值这个价,但老刀坚持要最详细的版本,包括近三年所有目击记录、时间规律、疑似关联事件。我给了他一份十七页的汇总。”
“那份汇总,可有副本?”
黑袍人摇头:“客人的交易记录,三日后自动销毁。不过……”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空白玉简,贴在额头片刻,递给楚鱼。
“我可以卖给你近一个月所有购买过‘星象相关’消息的客人名单,包括他们的大致特征、修为区间、出现时间。一百灵石。”
楚鱼爽快付钱。
玉简内的名单不长,仅十二人。
除去老刀,还有三位筑基修士、八位炼气修士。楚鱼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代号上:
“星游子,筑基四层左右,戴斗笠掩面,于七日前、三日前各来一次,询问‘古星图碎片鉴别方法’及‘通界塔地下灵脉走向’。两次皆付中品灵石。”
中品灵石。
楚鱼心中警铃微响。
寻常筑基散修,哪会如此阔绰?
她收起玉简,正欲离开,黑袍人忽然开口。
“提醒你一句,星游子第二次来时,身上有极淡的血腥气,左手袖口有未洗净的星力灼痕。”
楚鱼脚步一顿:“为何告诉我?”
“江执事的面子,值这个情报。”
黑袍人重新低头摆弄星盘。
“另外,昨夜子时,我的‘观星盘’监测到迷踪巷上空有短暂的星力潮汐,源头大约在……通界塔方向,但距离很远,像是某种远程引动。”
通界塔……
楚鱼握紧玉简,转身踏上阶梯。
当她走出水井,回到巷道时,戌时的钟声恰好从仙城内城方向传来,悠远绵长。
夜色已深,迷踪巷雾气渐起。
楚鱼没有立即返回海家别院,而是绕路走向那座黑漆漆的塔楼,方才用神识锁定的、曾逸散星力波动的地方。
塔楼位于迷踪巷边缘,靠近贫民区,木结构年久失修,檐角挂满蛛网。
楼下堆积着杂物,散发霉味。
楚鱼在三十丈外停步,神识如触须般探入塔楼。
一层空荡,只有鼠蚁窸窣,二层堆满破旧家具,三层……
她的神识刚触及三层地板,一股冰冷、浩瀚的星力骤然爆发。
不是攻击,而是预警。
三层中央的地板上,用银色粉末绘制着一幅复杂的星辰阵图。
此刻阵图正微微发亮,中央悬浮着一枚寸许大小的棱形晶石,晶石内封印着一缕跳动的星火。
而在阵图旁,盘坐着一位灰袍人。
灰袍人背对窗口,身形笼罩在宽大袍服中,气息完全内敛,连呼吸心跳都近乎消失。
若非楚鱼神识强横,几乎要忽略此人的存在。
筑基七层巅峰,且修有极高明的敛息秘术。
灰袍人似乎察觉到神识探查,缓缓转过头。
斗笠下,露出一双仿佛蕴含星海的眸子。
正是昨夜在案发现场对面窥视的那双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楚鱼毫不犹豫抽身急退。
几乎同时,灰袍人抬手一点。
塔楼三层那枚棱形晶石骤然炸裂,封印其中的星火化作千百道银丝,穿透墙壁、屋顶,如一张大网朝楚鱼笼罩而下。
星丝所过之处,空气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竟是连灵气都被灼烧净化。
楚鱼右手一翻,流火玄龟盾瞬间展开。
赤红龟甲虚影将她周身护住,星丝撞在盾面上,爆开刺目光芒。
盾面流转的玄龟纹路急速闪烁,将星力层层化解,但仍有几缕穿透防御,擦过楚鱼左臂衣袖。
衣袖瞬间焦黑,皮肤传来灼痛。
好霸道的星力。
楚鱼眼神转冷,左手掐诀,地心青炎自指尖窜出,化作一条青碧火蛇,反向扑向塔楼。
青炎过处,星丝纷纷消融。
灰袍人轻“咦”一声,似未料到楚鱼有如此精纯的异火。
他不再纠缠,袖中飞出一面巴掌大的银镜,镜面对准楚鱼一晃。
镜光如月华泻地,所照之处空间微微扭曲。
楚鱼只觉眼前景象恍惚了一瞬,待回过神来,灰袍人已消失无踪。
塔楼三层空荡荡荡,只剩地板上的星辰阵图缓缓熄灭,银色粉末化为灰烬。
巷道上空,回荡着一声极轻的叹息:
“《玄水蕴神诀》加地心青炎……海家这位新客卿,倒是有趣。”
声音缥缈,难辨方位。
楚鱼收起流火玄龟盾,低头看向左臂。
衣袖焦黑处,皮肤留下三道浅红色的星痕,隐隐发烫。
她运转玄水灵力包裹伤口,清凉之意压下灼痛,星痕却未立刻消退。
这是某种标记。
她面无表情地撕下焦黑袖片,以真火焚成灰烬,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备用外袍换上。
做完这一切,楚鱼才抬头望向塔楼,眼中寒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