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沈星河的脸上、身上,单薄的校服早已湿透,紧紧黏在皮肤上,沉重而冰冷。但他感觉不到寒意,也听不见风雨的呼啸,他所有的感官,都被前方那片如同巨兽残骸般匍匐在黑暗中的废弃建筑群牢牢攫住。
父亲的车就停在空地边缘,像一头熄了火的黑色怪兽,在暴雨中沉默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沈星河躲在一堆覆盖着破烂油布的钢筋后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仿佛要冲破雨幕。他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奔跑的疲惫,而是源于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窒息的预感。
这里……就是清莲每天来的地方?和父亲一起?在这暴雨倾盆的夜晚,来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废墟?他们要干什么?!
巨大的问号像烧红的铁钎,烙在他的脑海里,带来灼痛般的恐慌。他不敢想象答案,但双脚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拖拽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黑暗的深处挪去。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地,混杂着碎石和建筑垃圾。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漫过他的脚踝,冰冷刺骨。他一脚踩进一个暗坑,泥水瞬间淹没到小腿,吓得他猛地抓住旁边一根裸露的、锈迹斑斑的钢筋才稳住身形,尖锐的铁锈划破了掌心,带来一阵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风声在空旷的楼宇骨架间穿梭,发出各种诡异瘆人的声响。有时像女人凄厉的呜咽,有时像野兽低沉的咆哮,有时又像是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这些声音混合着哗啦啦的雨声,构成了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乐,不断刺激着沈星河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借着微弱的天光和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辨认着方向。父亲的车停在这里,人一定就在附近某栋楼里。他必须找到他们!必须知道真相!
他像一只受惊的狸猫,弓着身子,借助断墙、水泥管堆和废弃的搅拌机作为掩体,一点点地向最近的那栋相对完整的烂尾楼靠近。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频繁地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渍,眼睛瞪得极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的光亮或动静。
靠近那栋楼时,他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穿透了风雨的噪音。不是清晰的话语,而是一种……压抑的、模糊的争执声,夹杂着……似乎是哭泣的哽咽?
是清莲的声音?!虽然微弱,但那独特的、带着绝望颤音的啜泣声,像针一样刺中了沈星河的心脏!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真的是她!她在这里!她在哭!在和谁争执?是父亲吗?!
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他,让他暂时压下了恐惧。他循着声音的方向,像影子一样贴着粗糙冰冷的水泥墙壁,挪向大楼的入口。入口处没有门,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一样的门洞,里面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声音似乎是从楼上传来。沈星河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踏入了这片黑暗的废墟内部。里面比外面更加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没有安装窗户的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空旷空间的轮廓和满地狼藉的杂物。他的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耳朵则像雷达一样,全力捕捉着楼上的任何声响。
争执声似乎停止了,但那种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一根细丝,牵引着他。他不敢打开手机照明,只能凭借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没有护栏的水泥楼梯,小心翼翼地往上走。楼梯上散落着碎砖块和水泥块,他一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石头滚落下去,在空旷的楼梯井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吓得他立刻僵在原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屏住呼吸听了半天,确认没有引起上面的注意,才敢继续移动。
每上一层楼,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这里的寂静和黑暗,比外面的暴雨更加令人窒息。那种不祥的预感,像浓稠的墨汁,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一步步走向地狱的入口。
终于,在踏上大概是第三层的楼梯平台时,他听到了更清晰的声音。不再是模糊的争执,而是一个男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气中的蛮横和压迫感,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是父亲的声音!
而那个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啜泣声,也变得更加清晰,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声音来自这一层走廊深处的一个房间。沈星河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气。他贴着冰冷的墙壁,像壁虎一样缓缓移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走廊里堆满了废弃的建筑材料,黑影幢幢,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扑出来。
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听到衣服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父亲那不耐烦的、加重语气的呵斥。他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要盖过其他一切声音。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
终于,他挪到了那个房间的外面。这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房间,至少还有墙壁和门框,虽然门板早已不知去向。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房间里有微弱的光线透出,不是灯光,似乎是……手机屏幕的亮光?或者是外面闪电映照进来的残光?
沈星河停在门口,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他浑身湿透,冰冷,颤抖。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与强烈到极点的好奇和担忧,在他内心激烈搏斗。
他知道,只要再往前一步,探出头,看向那个房间里面,他可能就会看到……看到那个他一直在寻找、却又无比恐惧面对的真相。那个真相,可能会彻底摧毁他十七年来所认知的世界。
他犹豫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雨声、风声、还有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压抑声响,混合成一种诡异的背景音。不详的预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最终,对清莲安危的极度担忧,战胜了内心的恐惧。他必须知道!必须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头探出了门框的边缘。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那片昏暗的光线之中……
就在他的视线即将触及房间内部的刹那,他的脚步,像被钉住一般,死死地定在了破窗边布满灰尘和雨渍的窗台上。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