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的尽头,是一片被岁月遗忘的死寂。
风清浅盘膝而坐,周身那股几乎要撕裂空间的磅礴力量终于缓缓沉淀,悉数归于四肢百骸。
大灵师三阶巅峰。
稳了。
她猛地睁开双眼,两道凝如实质的银色神芒自瞳中爆射而出,嗤嗤两声,竟在前方坚硬的岩壁上留下了两个深不见底的指洞。
“呼——”
一口浊气如白练般吐出,悠长而凝实。
风清浅勾起唇角,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爽!
太他娘的爽了!
整个世界在她的感知中,仿佛被瞬间高清重置了一遍。
百米之外,岩缝中水滴落地的清响。
十米之外,一只小虫振动翅膀的频率。
一米之内,空气中漂浮的、五颜六色的灵力微粒。
一切都无所遁形。
精神力更是如同脱缰的野马,浩瀚、澎湃,却又被她牢牢掌控在手中,如臂使指。
这就是大灵师的力量!
她扭头,目光落在一旁始终为她护法的夜君离身上。
男人依旧坐在那张过分华丽的轮椅上,一袭黑衣,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俊美。他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病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
可风清浅知道,这副皮囊下,藏着一头怎样可怕的凶兽。
“喂。”
她心情大好,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一丝凝练到极致的精神力,如同一根纤细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朝着夜君离的眉心探去。
她没想干什么,就是单纯地手痒,想试试自己如今的精神力控制精度,顺便……戳一下这个总爱装模作样的男人,看看他会不会从轮椅上跳起来。
然而,就在那丝精神力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前一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悸动,以夜君离为中心,轰然炸开!
风清浅探出的那丝精神力,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瞬间碾成了齑粉!
紧接着,一股蛮横霸道到极致的反噬之力循着那冥冥中的链接,狠狠地冲进了她的识海!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狂喷而出,风清浅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五脏六腑仿佛错了位,刚刚稳固的识海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翻江倒海,剧痛钻心。
搞什么飞机?
老娘刚升级,热乎劲儿还没过,就给我来这么一下狠的?
风清浅眼前阵阵发黑,但比身体的剧痛更让她惊骇的,是刚刚那一瞬间,顺着精神链接反冲回来的、一闪而逝的画面。
那是什么?
那不是夜君离。
那是一片无尽的、粘稠如墨的黑暗虚空。
虚空中,一道顶天立地的庞大魔影被无数条粗壮如山脉、镌刻着金色神文的锁链死死捆缚。
那魔影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那股蔑视苍生、视万物为刍狗的无上威压。它似乎察觉到了风清浅的窥探,仅仅是……睁开了一只眼。
一只怎样的眼睛啊!
金色的竖瞳,没有丝毫情感,只有纯粹的、永恒的孤高与暴虐。
仅仅是一瞥。
风清浅的灵魂便仿佛被冻结,坠入了万丈深渊。
她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那是足以让神明都为之战栗的怒吼,充满了不甘、毁灭与无尽的杀意!
“滚!”
一个字,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直接在她的神魂中炸响。
幻象消失。
风清浅趴在地上,浑身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委屈、愤怒、惊惧……无数种情绪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在她心头疯狂搅合。
她被人耍了!
彻头彻尾地耍了!
什么病弱王爷,什么魔殿之主,都他娘的是伪装!那东西……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是一个被封印的……怪物!
而她,居然还傻乎乎地把这么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核弹带在身边,跟他谈笑风生,跟他并肩作战,甚至……甚至刚才还对他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一想到这里,风清浅的脸瞬间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撑着发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抬起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死死地瞪着前方。
夜君离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上青筋暴起,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缕缕漆黑如墨、带着毁灭气息的魔气从他周身溢散出来,又被他强行压制回去。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邪魅、七分戏谑的桃花眼,此刻竟是一片血红,其中翻涌着她刚才在幻象中看到的、如出一辙的暴虐与冰冷。
他显然也因她刚才的试探,而遭到了封印的反噬。
两人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夜、君、离!”
风清浅一字一顿,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夜君离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血色与暴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重新被那玩世不恭的笑意所取代,只是那笑意,此刻看起来无比的苍白和勉强。
他抬手,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从嘴角溢出的一丝黑血,轻笑道:“本尊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浅儿,你刚刚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声音依旧磁性,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森然寒意。
风清浅被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心口又是一阵发闷。
不该看的东西?
她怒极反笑:“是吗?那我真该庆幸自己看到了!不然,我还真把你当成什么能罩着我的靠山了!结果呢?你就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疯狗,随时可能挣脱链子把我咬死!”
“疯狗?”夜君离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这个形容,倒也贴切。不过,小浅儿,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
威胁!
他居然还在威胁她!
风清浅心头那股被欺骗的委屈和愤怒彻底爆发。
“去你的好奇心!”她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娘不干了!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的合作到此为止!这破遗迹谁爱探谁探去,你自己留在这跟你的‘秘密’过一辈子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她怕了。
是真的怕了。
那股力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她有预感,一旦那东西脱困,整个玄渊界都将生灵涂炭。
她风清浅是惜命,是财迷,可她还没活够,不想给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怪物陪葬!
然而,她刚走出两步,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便缠上了她的手腕。
风清浅回头,正对上夜君离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无奈,有挣扎,有痛苦,甚至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别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风清浅心头一颤,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放手!再不放手信不信我让我的兽宠军团把你拆了!”
“它们拆不了。”夜君离说的是事实,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胸口的衣襟。
风清浅愣住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呸,在这黑漆漆的遗迹里,这男人想干嘛?卖弄色相?
可当她看清他胸口的景象时,所有的怒气、所有的咒骂,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不是健康的、属于一个男人的胸膛。
只见他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金色神文锁链!
这些锁链从他的心脏位置蔓延开来,遍布他整个上半身,深深地烙印进他的血肉乃至灵魂之中。每一条锁链都散发着神圣而威严的气息,却又像最恶毒的诅咒,将他牢牢禁锢。
他身上的病气、他的双腿被废,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这不是病,这是封印!
一个强大到足以封印一尊远古魔神的……神级封印!
“看到了吗?”夜君离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才是那个笼子。”
“你口中的那条‘疯狗’,被关在这里面。而我,”他自嘲一笑,“不过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掌控的可怜虫罢了。”
风清浅彻底呆住了。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真相竟是如此。
他不是怪物本身,他是……关着怪物的牢笼。
那个邪魅狷狂、霸道腹黑的幽冥魔尊,竟然只是一个囚徒。
这个认知,比刚才看到的幻象,更让她感到震撼。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涌上心头,冲散了之前的愤怒与恐惧。
她看着他,看着他胸口那狰狞而神圣的金色枷锁,看着他那双故作轻松却掩不住疲惫与痛苦的眼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疼吗?”
夜君离的身体猛地一僵,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怔怔地看着她,眼底的冰霜缓缓融化,最终化作一抹无奈而宠溺的苦笑。
他拉好衣襟,重新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将她拉入怀中。
风清浅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他死死抱住。
“别动。”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你问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