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神念,像一片望不到边的海,裹着迟暮的沉郁,还带着几分探察的意味。
它像道无形的影子,罩在何瑶心上,半天散不去。
她僵在沁碧居的窗前,指尖发僵。
直到远处的钟又响了,告诉她天亮了,才像从一场冷得刺骨的梦里醒过来似的。
禁地……太上长老……他们在找什么?
琉璃心坠那突如其来的警示,绝不是无中生有。
这枚祖母留下的吊坠,似乎对某些特定层次的力量或存在,有着格外敏锐的感应。
难道那位从没见过、住在宗门最上面的人,目标……竟然跟琉璃心有关?
还是说,跟她这几天碰到的、那些关于黑莲的秘密有关?
一股从没受过的冷意,混着对未知的害怕,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如果连宗门最顶层的人都不能信,她还能靠谁?
沐芳仙长吗?
凌清羽吗?
她不敢再往下想。
接下来的几天,何瑶表面上还跟以前一样,传功堂、百草堂、清音阁,三点一线,拼命修炼,钻研本事。
但在那平静的样子底下,她的心一直提着,留意着周围任何一点可能不对劲的地方。
琉璃心坠好像也感觉到了那股看不见的压力,一直透着温温的、不显眼的光,帮她稳住心神,不让她慌。
可偏偏,你想安稳,麻烦偏要来找你。
这天下午,何瑶刚从百草堂出来,打算去清音阁。
走过一条连着重各峰、平时没多少人的紫藤花廊时,怀里的琉璃心坠突然又动了一下!
没半点预兆,力道还很轻。
这一次,不是警示,而是一种……奇怪的拉扯感。
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跟它轻轻牵上了线,有了点呼应。
何瑶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下意识按住胸口。
那感觉一下就没了,却清楚得很。
她聚起精神去探,想找出那股呼应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好像是……宗门更里面,那片叫“后峰”的地方?
后峰不算禁地,可通常是宗门里那些怕打扰的长老闭关的地方,要么就是放些不太重要、放了很多年的杂物和旧书,普通弟子没被叫到,很少会去。
那里灵气也足,就是比主峰多了几分迟暮和冷清。
为什么琉璃心会对那里有反应?
是好事,还是坏事?
何瑶心里犯嘀咕。
脑子告诉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现在这敏感时候,再出岔子,指不定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可心里头,那股想知道真相的念头,还有对所有可能跟琉璃心、跟眼下困境有关的线索,忍不住想去找的本能,又推着她往前走。
她想起昏迷不醒的苏芷,想起那剩下没几天的半个月期限,想起藏在暗地里的各种阴谋……
不能再等着让人找上门了!
她咬了咬牙,眼神里透出点狠劲。
去!必须去看看!
小心点,说不定能找出点什么。
她改了方向,没直接去后峰,先回了听竹苑。
换了一身颜色更素淡、不容易让人注意的普通弟子服,把自己身上的气息压得极低,才借着越来越沉的天色,绕开大路,沿着一条没几个人走的偏路,往后峰的方向悄悄摸过去。
越靠近后峰,周围越安静,甚至有点荒凉。
大树遮天,藤蔓缠在树干上,好多房子都显得特别老,落满了常年的灰,有的甚至塌的塌、坏的坏,明显好久没人住了。
空气里飘着旧木头、老石头的味道,还有一股浓得过分、像凝住了似的灵气。
何瑶走得特别小心,靠着琉璃心给的、比平时灵得多的感觉,避开了一些隐约的禁制气息,还有偶尔巡逻的执事弟子。
她心跳有点快,又紧张,又藏着点探找东西的兴奋。
那股淡淡的呼应感时有时无,领着她往后峰更里面走,直到一片看起来像废弃药园的地方。
这片药园不算小,可早就荒了,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只剩些破破烂烂的篱笆和干了的水沟。
角落立着几间简陋的木屋,以前应该是放农具、晒药材用的,现在东倒西歪,屋顶都塌了大半。
呼应的源头,好像就在那几间破木屋附近。
何瑶憋住气,像只灵巧的猫似的,悄没声地凑过去。
她躲在一丛半人高的枯野草后面,仔细看着。
天色越来越暗,最后一点天光洒在破木屋上,拉得长长的、怪模怪样的影子,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野草的呜呜声。
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不死心,又聚起精神,拼尽全力放开灵觉,仔细感受那片地方每一丝灵气的流动。
一开始,还跟之前一样,又荒又静。
可慢慢的,在她格外专心的感知下,一丝特别不显眼、几乎跟周围迟暮灵气混在一起的、不一样的波动,被她逮到了!
那波动不是从木屋里来的,是从……木屋后面,一块半埋在土里、长满青苔、看起来跟普通石头没两样的大青石底下!
那波动特别弱,时断时续,带着一种古老又奇怪的节奏,好像睡着的东西在无意识喘气,跟琉璃心坠传来的呼应感,隐隐合得上!
就是那儿!
何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青石底下,藏着什么?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看。
随便碰不知道的东西,风险太大了。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怀里的琉璃心坠,突然又传来一股清楚的感觉——不是警示,是带着点着急的……催着她?
好像在让她赶紧靠近那块青石。
这种从没见过的主动反应,让何瑶心里又惊又疑。
琉璃心坠……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信这枚一直护着她的吊坠。
她轻轻扒开野草,尽量不发出声音,一步一步往那块青石走。
越靠近,那股奇怪的波动越清楚。
同时,她也感觉到,青石周围的灵气,好像比别的地方……“沉”一点,带着种说不出来的滞涩感。
终于,她走到了青石前。
这石头挺大,差不多到腰那么高,表面盖着厚厚的、冰冰冷、湿漉漉的青苔,看不出一点人工刻过的痕迹。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青苔。
就在指尖刚挨着青苔的那一刻——
突然就变了样!
她怀里的琉璃心坠一下子变得从没这么烫过!
一道温和但推不开的琉璃色亮光,从她胸口透出来,像有生命似的,流到她的指尖,然后悄没声地钻进了那块大青石里!
“嗡……”
一声嗡嗡声,低低的,像从地底下传出来似的。
那块大青石,竟然以何瑶指尖碰过的地方为中心,漾开一圈圈像水波似的、能直接看见的淡金色波纹!
紧接着,青石表面那些看起来是天然长出来的青苔和纹路,像活了似的,开始拧来拧去、重新凑在一起,最后变成一个特别复杂、还透着点空间波动的古老记号!
这是……一个藏起来的传送阵?
何瑶眼睛都看直了,完全没料到这看起来普通的青石底下,竟然藏着这么大的门道!
而且,还是琉璃心坠的力量,把它激活了!
这阵法能传到哪儿去?
为什么琉璃心坠会知道,还主动把它激活?
是运气,还是……另一个陷阱?
没给她细想的时间,那淡金色记号的光越来越亮,空间波动也越来越强,一股挺大的吸力从记号中心传出来,拉着她的身子!
何瑶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躲开,可那吸力比她想的强多了!
而且琉璃心坠还在发烫,一个劲儿催着她。
一眨眼的功夫,她只来得及运起灵力护住身子,下一秒,整个人就被那股强得厉害的空间波动全裹了进去!
淡金色的光亮了一下就没了,青石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荒芜的药园又静了下来,只剩夜风吹过野草,沙沙响。
晕乎乎、脚底下没根的感觉,没持续多久,何瑶的脚就又踩在了实地上。
她晃了晃发晕的头,提心吊胆地看了看四周。
眼前不是她想的黑乎乎的山洞,或是藏得神秘的地宫,而是一片……更荒、更静的残殿旧址。
这里好像是一处特别老的殿宇留下来的地方,断的断、倒的倒的墙到处都是,粗粗的石柱也断了、倒在地上,上面刻着的怪图案早就看不太清,风格跟现在素心阁的房子一点都不一样。
空气里满是厚厚的土味,还有股老时光的味道,灵气又少又乱,带着种让人心里发慌的冷清劲儿。
天是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就一直昏沉沉的。
这里好像是个被时间忘在一边的地方。
这是哪儿?
还在素心阁里吗?
何瑶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在残殿旧址里走,脚底下踩着碎掉的石板和厚厚的灰。
忽然,她的目光被前面不远处,一座保存得还算好的、圆乎乎的石台吸引了——看起来像个祭坛。
石台是用黑沉沉的石头砌的,表面滑得像镜子,跟周围的破破烂烂一点都不一样。
而在石台的正中间,居然摆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什么神像,也不是什么法器,是一块只有拳头那么大、浑身透亮,里面好像有七彩的琉璃光慢慢转着的……怪石头?
这怪石头散出来的气息,干净、古老,还带着股跟琉璃心坠一样的劲儿,只是比心坠更厚重、更开阔!
琉璃心坠在何瑶怀里使劲抖着,透出特别高兴、特别想要的滚烫感觉,好像在外的人终于找着家了!
难道……这才是琉璃心坠催着她来这儿的真正原因?
为了这块怪石头?
何瑶使劲压着心里的激动和疑问,一步一步往那祭坛走。
可就在她的脚快要踏上祭坛台阶的瞬间——
“嗡……”
一声更低、更老的嗡嗡声,从祭坛底下传了出来!
整个残殿旧址,好像这时候突然醒了过来!
灰蒙蒙的天上,那昏沉沉的光开始拧巴,变成无数道灰黑色的、像触手似的怪气流,从四面八方往何瑶身上缠!
脚底下的地使劲晃,裂了好几道缝,从缝里冒出来跟灰一样浓的黑气,带着能啃噬东西的阴冷和冷清!
与此同时,那座黑沉沉的祭坛一下子亮了起来,石台表面冒出好多细细小小的、拧着的暗红色记号,像血管似的跳着,散发出特别浓的不好的、邪性的味道!
祭坛中间那块琉璃怪石头的光,一下子就被压得没了光!
这根本不是什么能传东西、给传承的地方!
这是个陷阱!
一个用那块怪石头当诱饵,特意设下的死局!
何瑶脸色一下子白了,一下子就想通了!
那青石传送阵,那琉璃心坠奇怪的呼应,全是设计好的!
目的就是把她引到这儿来!
她想往后退,可那些灰黑色的气流和从地里冒出来的黑气,已经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带着压得人喘不上气的气势,往她中间包过来!
怀里的琉璃心坠透出从没这么亮过的光,使劲扛着那哪儿都有的邪性啃噬,可看起来特别费劲,光很快就暗了下去!
怎么办?!
何瑶眼里闪过一点绝望。
她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清音咒、沁雨诀、繁花引……可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和邪性啃噬面前,全没一点用!
就在这千钧一发、她快要被那没完没了的黑和邪性全吞了的时候——
“锵——!”
一声清亮极了、像能劈碎所有阴邪东西的剑响,跟天上的炸雷似的,突然在这片安静的残殿旧址上空炸开!
一道亮得像太阳、干净到极点的白色剑光,像劈开天地的第一道光,硬生生劈开了灰蒙蒙的天,带着特别足的威严和刚正的气,直直劈下来!
剑光扫过的地方,灰黑色的气流像冰化了似的没了,从地里冒出来的黑气发出尖厉的叫声,很快就退没了!
就连那祭坛上像血管似的跳着的暗红色记号,都一下子暗了不少!
一个站得像松树似的、穿白衣服比雪还干净的人,手里拿着一把泛着纯白亮光的老长剑,像神仙下凡似的,慢慢从被劈开的天缝里,迈步走了过来。
衣服袖子轻轻晃着,长得清秀好看,眼神冷得像冻了万年的冰,却又带着种劈碎所有邪东西的狠劲。
赫然是——凌清羽!
他眼神亮得像闪电,一下子就盯上了祭坛前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的何瑶,还有她怀里那枚光已经暗下去、却还在硬扛着的琉璃心坠。
清冷的声音里,带着点不容反驳的劲儿,在整个残殿旧址里响着:
“果然是这样……‘界域瘴气’,‘污邪祭坛’……没想到,这种早就被封起来的上古邪物,居然会在这儿再出现!”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何瑶脸上,语气稍微沉了点: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