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在公园长椅上，天气有点凉。露水从树叶上滴下来，落在秦明脚边的鞋上。他坐在那里没动，像一尊雕像。鞋子湿了，地上留下半个脚印，像是没画完的符号。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很长很有力。右手食指一直碰着证物袋的封口，确认有没有封好。录音笔放在布袋上面，金属外壳没有反光，看起来很沉。空气很安静，风也不吹这里。
手机震了两下。
短，规律，两次一样。他低头看屏幕，是“张立国”打来的。电话还没接就挂了。三秒后又响，还是同样的节奏。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不是紧急集合，而是必须去。
秦明慢慢吸了口气，胸口动了一下。右耳的银耳钉贴着皮肤，温度正常。但最近几次任务后，它总会发烫，像是身体里的警报。这次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把证物放进肩包，拉上拉链，声音很清脆。站起来时，把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盖住脖子上的旧伤疤——三年前在地下档案库被一只手差点拧断脖子留下的。
F9碎片在胸前口袋里，用铅箔包着。它还是冷的，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知道，越是安静的东西越危险。
他走向警局，踩着落叶，脚下发出噼啪声。门卫老陈正在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手停了一下，没拦他。他知道秦明是谁，也知道他经常凌晨进出刑侦支队，有时候衣服湿透，有时候手上带血。但他从不问，只偶尔泡杯浓茶放在门口。
电梯里没人。镜子里映出秦明：黑衣服，个子高，肩膀挺直，脸上没什么表情。仔细看，眼睛下面有一点青色，像是几天没睡。他在镜子前站了两秒，盯着自己的眼睛——好像瞳孔里闪过一丝银光，很快就没了。
他按了三楼。
会议室门开着，灯很白。七八个人已经坐下，有的翻文件，有的小声说话。投影上有《幸福里小区电梯事故初步报告》，标题下面写着：“设备老化引发意外，无他杀证据”。
技术科的人在争论监控为什么丢了。有人说线路短路，有人说电压不稳。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着日志说：“可那天整栋楼的电表读数正常啊……”
话没说完，旁边同事踢了他一脚，让他别说了。
张立国坐在主位旁边，手里拿着资料，眉头皱成“川”字。看到秦明进来，抬手示意他坐后排靠墙的位置。那里光线暗，像是专门给他留的。
秦明坐下，背包放脚边，动作轻。房间里好像突然变冷了一点。他坐下时，左手在桌下掐了个手势，指尖碰到袖子里的一根红线——奶奶临死前缝进去的。
会议开始十分钟，张立国敲了三下桌子。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安静了。
“过去三个月，全市有七起类似的电梯事故。”他说，语气平稳，“地点不同，时间随机，死者年龄职业都不一样。但有一点相同——每栋楼的电梯维保，都是同一家公司做的。”
他顿了顿，扫视全场。
“叫‘安捷机电’。”
屋里一下子静了。
有人摸了摸脖子，像是感觉到压力。
张立国继续翻资料：“这七起事故中，五起登记了维修工‘李德海’的信息。身份证、社保、上岗证都有。但我们查了全国数据库，这个人——不存在。”
没人说话。
“更奇怪的是，”他声音低了些，“每次事故发生后二十四小时内，家属都会收到一个匿名包裹。寄件人空白，快递单伪造。里面不是钱，也不是恐吓信。”
他停了一下，才说：
“是一叠烧过的纸钱。边缘焦黑，整整齐齐，像某种仪式。”
有人干咳了一声。一个年轻警察脸色发白，手紧紧抓着笔。
穿白大褂的技术员开口：“会不会是恶作剧？或者邪教搞的心理操控？现在这种组织不少……”
张立国没回答，转头看向秦明。
“你说。”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秦明。
他没起身，姿势也没变。声音低低的，像井底滴水：
“我昨晚去了现场。幸福里小区十三号楼顶机房，门锁被电磁脉冲打开，手法专业，至少要用三级电子破解设备。我在控制箱背面发现高温烧过的痕迹，持续四十七秒，足够让备用电源和报警系统失效。”
他顿了顿，看着大家。
“井道底部有积水，里面有脚印，四十二码，步幅七十厘米，重心前倾，说明那人背着东西或跑得急。我在水里找到一种黑色粘稠物，样本已经密封。”
说着，他拿出证物袋，放到桌子中央。
“这不是油，也不是润滑油。它能在三十秒内腐蚀不锈钢支架，让电路板短路冒烟；还能让生物组织脱水——我做过实验，老鼠接触十秒后，肌肉迅速干瘪，像风化了很多年。”
技术员接过袋子，对着光看，眉头越皱越紧。
“你要我怎么验？”他苦笑，“写‘疑似超自然残留物’？领导批吗？委员会同意吗？”
“你可以不验。”秦明淡淡说，“但我有录像。”
他打开平板，密码是0，奶奶去世的日子。
画面亮起。
第一帧是夜里电梯井的画面，绿色的夜视影像。接着，一股黑雾从通风口进来，慢慢旋转，像是在找入口。然后，一段骨头做的工具撬开控制箱，动作非常准。
镜头换到电梯里面。一个女人捂着喉咙倒下，脸扭曲，眼球发红。她的脸皮开始动，像有什么在下面爬。接着，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浮现出来，五官重组，最后变成“李德海”的证件照。
最后一幕，黑影回头。
只有半秒，但大家都看清了：那不是人脸，是由很多小符号拼成的假脸，在消失前，额头上闪出一道纹路——不像字，也不像符，像古老的咒语。
屋里没人说话。
有人笑了两声：“这特效做得真像……是不是电影泄露的？”
没人接话。
一个年轻警察猛地站起来，冲出去吐了。
张立国关掉平板，动作果断。他看着大家，语气坚决：
“这不是特效。过去半年，秦明交了五份结案报告，涉及宠物店中毒、档案库窒息、大桥司机坠桥……一开始都被当成意外或悬案。但他提前预警，全都破了。”
他环顾一圈，声音沉稳：
“我不懂什么符啊气啊。但我看结果。这个人，破案率百分之百，没出过错，也没漏过案。”
没人反对。
这时局长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封面盖着红章。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秦明身上，才开口：
“决定了。”
所有人抬头。
“成立灵异案件专项工作组，暂时归刑侦支队管。张立国负责统筹，秦明当技术顾问。”他念完，把文件放桌上，“权限包括现场勘查、调取证据、跨部门协作，必要时可以申请技侦支援。”
说完，他问秦明：“你有什么要说的？”
秦明没动。
阳光照在他手上。那道旧疤微微发热，像是回应什么。他想起奶奶临终的话：“你生来就不只是普通人，你是守门人，看得见不该看的，也要扛得起不该扛的。”
小时候他以为做个联防队员就是有用的人。后来才知道，有些事，只有他能做。
他抬头，声音不高，但传遍整个屋子：
“我可以加入。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所有涉及灵异现象的证据鉴定，允许我用非传统方法。这些方法不在规定里，但有效。比如焚符引魂、血祭测踪、阴石探脉——它们不是迷信，是另一种科学。”
有人想说话，脸涨红。张立国抬手压了下去。
秦明继续说：
“第二，一旦发现威胁公众安全的超自然风险，我有权直接启动应急响应，不用一级一级审批。等走流程的时候，整栋楼的人都会变成‘李德海’。”
局长没马上答。他看了看张立国。
张立国沉默几秒，点头：“给他空间。”
“批准。”局长说，“但你要对结果负责。”
秦明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张表格。是“特殊岗位任职协议”，要签名按手印。他拧开笔帽，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像叶子被风吹。
签完，他合上笔盖，放回口袋。右耳的银耳钉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没摸，只是检查背包拉链有没有拉好。
张立国收起文件，对其他人说：“散会。后续安排单独通知。”
大家陆续离开。有人走过秦明身边时多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有怀疑，也有害怕。最后一个技术员出门前，把证物袋留在桌上，像是不敢拿走，又不想承认。
秦明没动它。
他知道他们还不信。但他也不需要他们现在就信。
他坐着，看着墙上的钟。十一点二十三分。阳光移到地板中间，照到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小块水渍，形状像脚印，边缘翘起，正在慢慢变淡，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他摸了摸胸前的F9碎片。
还是冷的。
张立国走过来，拍他肩膀：“待会还有事。先别走。”
秦明点头。
张立国转身往门口走，手伸进西装口袋掏东西。露出一角胰岛素笔。他看了眼血糖仪，低声骂了一句。
秦明没再看。他低头打开平板，重新看雷符影像的最后一帧。黑影回头的瞬间，脸在融化。但在消失前，额头上闪出一道纹路——像符，又像字。
他放大画面，一帧一帧看。
纹路只出现不到半秒，就被黑雾吞了。
但那一瞬，他看清了轮廓。
不是现代字，也不是认识的文字。但它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祖屋阁楼见过的一块残碑——上面刻着三个字：
“归无门”。
他的手指停在暂停键上，心跳慢了一下。
窗外传来洒水车的声音，水打在玻璃上，流下一缕湿痕。那痕迹滑下来，正好穿过投影幕布上的“幸福里小区”几个字，像一行泪，又像一道裂开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