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湄、卢月等人眼前一亮。
谢不疑的手艺早就彻底征服了徐家人,得到了一致好评。
尤其是为珠珠定制的菜品,那更是能香掉人的鼻子。
顿时打盹的也清醒了、走神的也回神了,大家眼巴巴地等着珠珠分零食。
油纸包一打开,海味特有的咸香就散开,白中带粉的鱿鱼丝切得细致,拿在手里刚好一把。
徐如英虽然心绪不宁,闻到这味道也忍不住口齿生津,和嫂子、侄媳妇们一块看向那摊开的油纸包。
这一入口,果然入口极鲜,口感弹韧,嚼了一会儿,舌尖又尝出了几分甜。
坐立不安的徐如英终于安静了。
女人们用暖身茶配着鱿鱼丝,静静等待着。
就在大家把长长一根鱿鱼丝啃完,再次眼巴巴看向珠珠时,珠珠突然拍着手站了起来。
“来啦!”
被觊觎小零食的女王陛下一马当先,蹿出了屋。
文湄等人失落地最后喝了一口茶,也起身跟上。
倒是之前频频查看门外情况的徐如英,怔怔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
她依然想快点见到父亲,但又害怕真正见到父亲。
她怕父亲责怪她,又怕父亲不愿意责怪她。
就在她思绪纷纷,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想要如何的时候,外面热闹了起来。
……
珠珠功夫好,眨眼间已经到了大门外,而熟悉的印着徐家家徽的马车此时刚刚停下。
骑在马上的徐百山冲她点了点头,和徐人杰一前一后下了马,去掀头车的挡风帘。
帘子一掀开,就露出了徐养浩闭目养神的脸。
“阿爷!”
就算老岛主看起来再怎么深沉如海、生人勿近,珠珠那张小脸探过来,他依然会如最普通的、疼爱孙女的老人一样,忍不住露出慈爱。
“这么冷,怎么跑出来了?”
珠珠一上前,徐人杰和徐百山就自觉侧开身子,让珠珠去扶老人家。
徐养浩享受着孙女的亲近,边从车厢内出来,边打量女孩的脸色。
嗯,比离家时又长开了些,脸颊比当初丰润,精气神也更足了。
他的心放下了,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这才把目光看向跟着出来的女眷们。
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身影,徐养浩垂下了眼。
珠珠多机灵啊,一眼看出了阿爷的心事,扶着老人家边走边说。
“姑姑一大早就在等你们了!问你们车程问了得有十次嘞。”
“是吗?”
文湄等人当然也齐声附和,证明珠珠所言不虚。
等进了屋,避无可避的徐如英终于与父亲见了礼。
明明未见面时,可以轻易表露的想念,在真正同处一室时,却只有沉默。
无尽的、带着重量、压得人心憋闷的沉默。
珠珠左右看了看,和随后进来的谢不疑对视一眼。
“阿爷,你们一路上辛苦啦。大椿特意做了一桌接风宴,都是您素日吃惯了的口味。”
“您老人家刚好帮他尝尝是否正宗。”
小夫妻的张罗,让沉默有了个出口。
徐养浩挺直的背微微松了一点,微不可见地应了一声,看向第一次见面的孙女婿。
清俊文雅,和珠珠很相配。
手艺和他们徐家很相配。
酥黄独、酥骨鱼。
金玉羹、胜肉缺。
炉焙鸡、沆瀣浆。
满山香,再加一份拨霞供。
都是八万春重大节庆日,所有大厨齐心协力才能整治出来的菜色,谢不疑居然一个人就搞定了。
酥黄独需要将香芋切片,裹上加入碎杏仁的面衣,小火油煎。
是最考验掌厨人眼明手快的一道菜。
薄薄一层面衣裹着芋片,一口咬下,能听到它在齿间断开的酥脆声响,再细细咀嚼,甘香果仁的颗粒感,混合着芋子的软糯香甜。
在冬日里吃上这一口,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
金玉羹将山药和剥壳去衣的栗子一一切片,放入羊肉汤中,慢火炖煮。
这需要掌厨人对火候的精细把控,使羹汤不多不少、不浓不淡,而山药、栗子仍保持完整。
以匀火焖烧的炉焙鸡,考验的则是耐性和细致。
整鸡下水,焯后斩成小块,在小小的泥炭炉上,放上一口锅,鸡块下锅略炒,淋入酒醋,盖锅汁水。
汁水快收干时,再淋酒醋。
如此反复五次,直到鸡肉酥软入味,一嗦就能脱骨。
沆瀣浆,是用来清口解腻的饮品(注)。
这做法倒是简单,用切块的甘蔗与白萝卜加水,文火熬烂。
难得的是谢不疑的用心。
八万春最盛产的便是甘蔗,这沆瀣饮也是徐养浩平日里最常喝的饮品。
夏日可以用来解暑,冬日里则可以用来解酒。
可想而知,这一餐徐家人吃得有多满意。
连素来不多话的徐养浩,都忍不住开口夸起人来。
“你很好,比你阿爹、阿爷好得多!”
“好好跟珠珠过日子吧。”
酒足饭饱,饭桌上大家也都打开了话匣子。
徐人杰以小动物般的敏锐,察觉到了亲爹、亲媳妇和亲妹妹的放松,也摸着肚子大胆接话。
“是啊,我也觉得大椿好,谢家能生出这种好孩子,那就是歹竹出好笋了。”
“我那两个妹夫就不说了,姑父以前我还觉得虽然做错过事,但好歹对姑姑有真心,结果……”
徐养浩本来明朗起来的脸色,被大孝子一句话又说沉了。
文湄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丈夫一脚,又瞪他一眼,让他把到了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
徐养浩见子孙们也跟着严肃起来的模样,挥了挥手。
大概是家人齐聚一桌,食物蒸腾的热气暖化了他冷硬的壳,令其露出了底下一点软肉。
“是我错了,误了阿英半生。”
“当初谢景明去世,我就应该带着兵马到直沽寨,把你抢回八万春。”
他眯着眼,没有看右手边的女儿,而是看着空气中起起伏伏的蒸汽水雾,陷入了十几年前的回忆里。
“就算你一时不乐意,回了家我们也可以慢慢解除误会。”
“哪怕是恨我,但比起你的幸福,恨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轻轻地嘘出一口气,终于和含着泪的女儿对上了眼神。
“是阿爹对不住我的阿英,让你受苦了。”
徐如英的喉头被汹涌的泪堵住了,让她发不出除了抽泣以外的任何声音,只能不住地摇着头,嘴巴开开合合说着“没有”“不是”“阿爹没有错”。
珠珠默默给姑姑递了张帕子,任她用帕子捂着脸,无声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