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东与热河交界处的山区,春寒料峭与战火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神经紧绷的气息。
李星辰的前线指挥部设在一个隐蔽的山坳里,由几个加固过的窑洞和伪装网下的帐篷组成。这里距离日军在辽西的防线不足百里,是东进兵团抵近侦查、袭扰和应对日军反扑的前沿支点。
指挥部里,电台的滴滴声、电话铃声、参谋人员压低的交谈声、以及地图前各级指挥员凝重的神情,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各侦察分队、前沿哨所传回关于当面日军最新动向的消息。
突然,就像有人用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指挥部的咽喉,那维系着前线与后方、部队与部队之间的生命线,无线电通讯,出现了可怕的异常。
“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音量惊人的白噪音和规律性的尖锐啸叫,猛地从指挥部那台功率最大的主电台耳机中爆出,猝不及防的报务员被震得耳膜生疼,下意识地摘下了耳机。
紧接着,其他几部备用电台也相继发出类似的、但频率和强度不断变化的干扰噪音。
原本清晰的电波信号,无论是来自后方基地的指令,还是前方侦察分队的报告,瞬间被淹没、扭曲、撕裂,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电磁混沌。
“怎么回事?电台出故障了?”参谋长陈远疾步走到通讯班所在的角落,厉声问道。
通讯班长是个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沉稳的老兵,他快速检查着电台的旋钮和仪表,额头冒汗:“报告参谋长!不是机器故障!是强干扰!非常强的无线电干扰!
覆盖了我们常用的几个频段!信号完全被压制了!”
几乎同时,负责有线电话的通讯兵也报告:“通往三号观察所和东侧一营的电话线被炸断了!可能是鬼子的小股部队渗透破坏!”
无线电被干扰,有线电话被切断!指挥部在刹那间成了信息孤岛!无法接收情报,无法传达命令,无法联络分散在几十里范围内的各个部队!在敌我犬牙交错的前沿,这是致命的危险!
指挥部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参谋和作战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投向李星辰。失去通讯,意味着指挥员变成了聋子和瞎子,部队可能陷入各自为战、甚至被敌人分割包围的险境。
李星辰站在作战地图前,神色依旧平静,但眼神锐利如鹰。他走到那台发出刺耳噪音的主电台前,拿起备用耳机听了片刻。
那干扰噪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带着某种特定的、快速跳变的频率调制特征,强度极大,显然来自功率不小的专业干扰设备,而且距离不远。
“不是普通的杂波干扰,是瞄准式干扰,鬼子在针对我们。”
李星辰放下耳机,声音冷静地分析,“干扰源应该在我们东南方向,距离不超过二十公里。功率不小,可能是车载或者设在某个高地上的固定干扰站。他们在尝试压制我们的指挥通讯。”
“瞄准式干扰?司令,那我们怎么办?换备用频率?”通讯班长焦急地问。他们尝试切换到几个不常用的备用频率,但干扰如影随形,很快又跟了上来,显然敌人掌握了他们相当一部分的通信频率。
“鬼子这次是下了本钱,用了多频段跳频干扰机。”
李星辰走到简陋的电台桌前,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空白的电报纸上快速画着,“他们在一个频段干扰几秒,立刻跳到另一个频段,让我们难以捕捉和规避。这是比较高级的电子对抗手段。”
电子对抗?跳频?这些名词对当时的绝大多数中国军人来说,如同天书。
陈远和通讯班长等人脸上都露出茫然和焦急。技术上的差距,此刻成了横在眼前的铁壁。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清冷但条理清晰的女声在通讯班角落响起:“司令,参谋长,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用频率捷变来对抗。
虽然我们的电台没有自动跳频功能,但我们可以人工操作,在几个预设的、间隔较大的频率之间,按照不规律的短间隔快速手动切换。
同时,将我们的收发报速度提到最高,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信息传递,减少在单一频率上暴露和被干扰的时间。”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译电员,穿着略显宽大的灰布军装,梳着两条短辫,脸庞清秀但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沉静。
她叫周晓柔,是刚从延安抗大通讯科毕业,分配到前线不久的技术骨干,以记忆力超群、心思缜密着称。
“频率捷变?手动跳频?”通讯班长有些怀疑,“这需要报务员手法极快,而且收发双方必须严格同步,错一点就全乱了。而且,我们怎么把新的频率表和跳频规律通知出去?现在通讯都断了!”
“用最原始,但可能还没被完全干扰的方式。”周晓柔目光清澈,看向李星辰,“用灯光信号或者简易无线电信号先联系上距离我们最近、地势最高的二号观察哨。
他们有望远镜和信号灯。由他们作为中继,用同样的方法,将新的通讯规则一层层传递下去。
虽然慢,但有可能重新建立起一条脆弱的指挥链。同时,我们可以利用鬼子干扰的间隙——他们的跳频干扰机切换频段时,会有极其短暂的盲区,如果我们能抓住这个盲区……”
她的话条理清晰,指出了在极端不利条件下的技术可能性。李星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个年轻的女译电员,不仅懂技术,还有急智。
“思路是对的。”李星辰肯定道,“鬼子的干扰再强,也不可能无缝覆盖所有频段,切换必有间隙。
周晓柔同志,你立刻和通讯班长一起,制定一套简易的、包含至少五个备用频率和不规则跳频顺序的应急通讯码本。要简单,易记,但难以被轻易破译。完成后,用信号灯尝试联系二号哨。”
“是!”周晓柔眼中亮起光彩,立刻和通讯班长埋头工作起来。
李星辰则对陈远说:“命令警卫连,派出一个排,向东南方向搜索前进,寻找鬼子的干扰站。携带无线电测向仪和迫击炮。找到后,不惜代价,端掉它!
同时,通知各部队,进入最高戒备,提防鬼子利用我们通讯中断的时机发动地面进攻或特种渗透。”
命令下达,指挥部在压抑中高速运转起来。周晓柔的手指在电键上飞快地敲击出一组组只有内部人员才懂的调试信号,同时紧张地监听着耳机,试图捕捉那稍纵即逝的干扰间隙。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耳机里嘈杂的电磁海洋和那可能存在的、微弱的规律。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电台通讯中断,派出的搜索排杳无音讯。指挥部与外界的联系依旧时断时续,极其脆弱。
夜幕,在不安中悄然降临。山区的夜晚格外寒冷和黑暗,只有指挥部窑洞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和远处零星篝火,显示着这里的存在。
周晓柔已经连续工作了七八个小时,水米未进,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坚守在电台前,监听、尝试呼叫、记录。李星辰让她去休息,她只是轻轻摇头:“司令,我再试试,说不定能捕捉到更好的窗口……”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和偶尔的虫鸣。指挥部除了执勤哨兵和少数值班人员,大部分人都抓紧时间休息,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恶战。
突然,窑洞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枯枝折断的“咔嚓”声,紧接着是哨兵一声短促的闷哼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敌袭!”几乎是同时,李星辰从假寐中猛然睁眼,一把抓起了枕边的波波沙冲锋枪,如同猎豹般从简易行军床上弹起,低吼道。
“砰!砰!砰!”
窑洞外,安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接连响起,子弹打在土墙和门框上,发出噗噗的闷响。黑影憧憧,至少七八个穿着深色作战服、动作矫健迅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扑向指挥部所在的窑洞区域!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是电台天线和通讯班所在的窑洞!显然,白天的无线电干扰只是前奏,夜晚的特种渗透斩首,才是鬼子的真正杀招!
“保护电台!保护通讯人员!”李星辰一边对着窑洞外猛烈扫射,压制敌人的突击,一边对惊醒的警卫战士们吼道。指挥部里瞬间枪声大作,手雷爆炸的火光不时闪现。
来袭的日军特种部队极其精锐,枪法精准,配合默契,而且显然对指挥部布局有一定了解。
他们分成两组,一组用凶猛的火力压制警卫战士,另一组则直扑周晓柔所在的、亮着灯光的通讯窑洞!
“哒哒哒!”冲锋枪子弹打在窑洞门板上,木屑纷飞。
周晓柔脸色煞白,但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尖叫,而是第一时间扑向电台,试图将最重要的密码本和记录塞进怀里,同时想去拔掉电台的电源线防止被缴获。
然而,一个黑影已经如同毒蛇般窜到了窑洞口,手中的百式冲锋枪枪口对准了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格外沉闷震耳的枪声几乎在窑洞口炸响!那是李星辰的大口径配枪在极近距离射击的声音!扑到洞口的那名日军特种兵半个脑袋瞬间消失,尸体轰然倒地。
李星辰如同战神般出现在窑洞门口,他刚才从侧面一个翻滚,躲过了敌人的交叉火力,精准地一枪击毙了威胁最大的敌人。他手中的冲锋枪再次怒吼,将另一名试图从侧面窗口突入的日军打成了筛子。
“跟紧我!”李星辰对窑洞内的周晓柔低喝一声,同时向外扔出一颗烟雾弹。浓烟瞬间弥漫,遮挡了视线。
周晓柔抱起密码本和重要文件,咬牙跟着李星辰冲出了窑洞,匍匐在门口一个事先垒好的沙袋掩体后。
外面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警卫战士与渗透的日军特种兵展开了惨烈的近距离混战。黑暗中,只能看到枪口闪烁的火光和模糊窜动的人影。
李星辰半跪在掩体后,冲锋枪精准地点射,每一声枪响,几乎都伴随着一声闷哼或惨叫。他的射击毫无花哨,却快、准、狠,带着一种冰冷的效率。
一名日军从烟雾中冲出,挺着刺刀嚎叫着扑来,李星辰甚至没有移动枪口,左手闪电般拔出一把军用匕首,格档刺刀的同时,匕首顺势上划,割开了对方的喉咙,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
周晓柔蜷缩在掩体后,听着耳边呼啸的子弹和震耳欲聋的爆炸,闻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心脏狂跳。但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身旁那个沉静如渊、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致命的男人所吸引。
在如此混乱危险的境地,他的身影却像一座山,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他不仅是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更是能冲锋陷阵、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的绝世猛将!
战斗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却激烈无比。渗透的日军特种兵虽然精锐,但在李星辰的亲自反击和警卫战士的拼死抵抗下,最终被全部歼灭。
指挥部周围留下了九具日军尸体,警卫战士也牺牲了五人,伤十余人。
当最后一声枪响平息,山谷重新被黑暗和硝烟笼罩,只有粗重的喘息和伤员的呻吟声。
李星辰检查了一下周晓柔,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外伤,便将冲锋枪背在肩上,对闻讯赶来的陈远说:“清理战场,统计伤亡,加强警戒。鬼子这次吃了亏,但不会罢休。另外,看看电台损坏没有。”
周晓柔这才想起怀里的密码本和文件,连忙检查。还好,除了沾染了一些尘土,并无损坏。
她抱着这些冰冷的纸本,看着李星辰在微弱火光映照下检查战士伤亡、低声安慰伤员的侧影,那沾着硝烟和灰尘、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庞,在跳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刻。
她想起刚才他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窑洞口,一枪毙敌;想起他在枪林弹雨中精准而高效的杀戮;想起他此刻平静地处理善后,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只是寻常……
这个男人的身上,仿佛笼罩着层层迷雾,既有远超时代的战略眼光和技术知识,又有深不可测的个人武力,更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一种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对强者的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在她心中悄然滋生。她默默地将密码本抱得更紧,目光追随着那个在黑暗中忙碌指挥的高大背影,许久没有移开。
这时,一名负责检查日军尸体的战士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缴获的、还在发出微弱电流声的小型电子设备,递给李星辰:“报告司令,从鬼子军官身上搜到的,还在响,不知道是啥。”
李星辰接过,那是一个比香烟盒略大的黑色金属盒,有指示灯闪烁,连接着一段折断的天线。他仔细看了看,又放到耳边听了听那有规律的微弱“滴滴”声,眼神骤然一凝。
“这是无线电信号发射器,也可能是定位信标。”李星辰的声音带着寒意,“鬼子渗透部队带着这个,要么是用来引导后续攻击,要么……是在向我们指挥部的位置发送持续信号!”
他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黑暗的夜空,仿佛要看穿那重重山峦。
“立刻转移指挥部!通知所有能联系上的部队,向备用集结地收缩!要快!”
他对陈远厉声道,随即看向手中那个仍在闪烁的黑色小盒子,语气森然:“鬼子的干扰,渗透,还有这个信标……看来,他们这次是铁了心要挖掉我们的眼睛,斩断我们的神经,然后……一击致命。
通知下去,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浪。另外,把这个鬼东西交给技术部门,看看能不能反向追踪,或者……给它找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