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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十三年春,汴河码头的日头刚爬过桅杆,李通已换去衮龙袍,身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头戴帷帽遮住面容,只露出一截下颌。苏廉站在御船舱内,看着他将虎头枪交给赵老栓,眉头仍拧着:“陛下,虽有锦衣卫暗哨,但码头人杂,您务必让陈武他们寸步不离。”

舱外站着四个汉子,衣着皆是寻常百姓模样,却各有神态。李通拍了拍苏廉的肩:“放心,朕带的‘伙计’个个顶用。”说罢掀帘而出,四个侍从立刻跟上,脚步轻稳如贴地。

走在最前的是陈武,原是玄甲骑的百夫长,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是河西守边时留下的,双手常年握着刀柄,指节粗硬——他是武力担当,腰间藏着淬毒的短匕,目光扫过码头每一个可疑身影。紧随其后的是文墨,二十出头的寒门书生,科举落榜后被苏廉举荐,背着个旧布包,里面是纸笔和印泥,见人就忍不住记,是“民情记录员”。

左手边的是老江,五十多岁的江南本地人,原是漕运船工,被秦岚救下过被士族逼债的儿子,如今主动来当向导,腰间挂着个酒葫芦,见了码头熟人就点头哈腰,是“风俗通”。右手边的是小禄子,就是上次弄坏李佑布偶的小太监,机灵得像只猴子,手里拎着个食盒,装着水和干粮,负责杂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刚走下船板,就被一阵吵嚷声围住。码头上的茶棚前,几个漕工正围着米摊老板争执,为首的漕工光着膀子,黝黑的脊梁上全是旧伤:“说好的糙米三文钱一斗,怎么转眼就涨到五文?你是欺负我们这些出苦力的!”老板抱着算盘后退:“漕帮的规矩,最近查得严,粮船过闸要花钱,我这也是没办法!”

陈武刚要上前,被李通按住。老江立刻凑过去,掏出酒葫芦给漕工倒了口酒:“王大哥,这是我远房亲戚,来江南做买卖的,咱先说说咋回事。”漕工王大哥灌下酒,吐了口唾沫:“去年苏大人清田,咱还以为日子能好过,结果漕帮换了新把头,说是给朝廷交‘管理费’,把粮价抬得老高,咱干一个月活,连家都养不起!”

文墨蹲在茶棚柱子旁,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小禄子假装买茶,凑到米摊旁,趁老板不注意,用指尖沾了点糙米,又摸了摸秤砣——转头就用口型对李通说:“秤不准,糙米里掺了沙土。”

李通走到米摊前,拿起一捧糙米,声音压得低沉:“老板,我买十斗米,要实打实的分量,若是够数,我多给你两文钱;若是不够,这码头的巡捕房,我认识人。”老板眼神闪烁,刚要辩解,就见茶棚外一个卖梨的汉子朝这边看了眼——那汉子挑着的梨筐底下,露出半截绣春刀的刀穗,是锦衣卫的暗哨。

老板瞬间矮了半截,忙赔笑:“客官说笑了,我这就给您装足秤。”李通却没松手,看向王大哥:“你们漕帮新把头,叫什么名字?每月收多少‘管理费’?”王大哥愣了愣,刚要开口,就被旁边一个年轻漕工拉了拉衣角,朝码头角落努了努嘴——那里站着个穿绸缎的汉子,正用折扇指着这边,眼神阴鸷。

陈武顺着方向看去,不动声色地往李通身侧靠了靠,右手摸向腰间。文墨突然高声喊:“陈大哥,你看那船要开了,咱的货还没装呢!”说着拉起李通就往渡口走,老江趁机塞给王大哥一张纸条,上面是苏廉在码头的临时官署地址。

走到僻静处,小禄子低声说:“陛下,那穿绸缎的是苏州王氏的家奴,上次清田时漏网的余孽。”李通点点头,看向文墨记录的纸:“漕工月钱二两,粮价涨了六成,漕帮抽成三成——这些数字,都记下来,晚上交给苏廉。”

正说着,就见一个老妇抱着孩子坐在路边哭,孩子小脸蜡黄,嘴唇干裂。老江上前一问,才知老妇的儿子是漕工,上月被漕帮把头打残,工钱被扣,如今连买药的钱都没有。李通让小禄子拿出随身携带的碎银,刚要递过去,陈武突然拦住:“陛下,先看她怀里的孩子。”

文墨立刻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翻开眼睑看了看:“是积食加风寒,不算重,我包袱里有苏大人给的药方。”老江马上接口:“前面就有药铺,我陪老嫂子去抓药,顺便把她儿子的事报给锦衣卫——赵都指挥使说了,码头的案子,优先办。”

李通看着老江扶着老妇离去,转头对陈武说:“刚才那王氏家奴,让暗哨跟上,看看他和漕帮把头的关系。”陈武点头,吹了声极轻的口哨——不远处卖梨的锦衣卫暗哨立刻挑着担子跟上,动作自然得像去送货。

临近午时,小禄子买了四个菜包子,几人坐在码头的石阶上吃。文墨把记录的纸条折好,塞进李通的衣襟:“陛下,刚才米摊老板悄悄说,漕帮把头今晚在‘望江楼’请客,来的都是江南士族的管事。”李通咬了口包子,看着往来的漕船:“苏廉的官署离望江楼不远,晚上正好‘路过’。”

这时,陈武突然碰了碰李通的胳膊,朝江面指了指——一艘乌篷船正慢慢靠岸,船头站着个艄公,戴着眼罩,手里的船桨划得极稳,船尾绑着的渔网下,露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李通会心一笑,那是赵老栓安排的水上暗哨,负责监控江面动静。

下午未时,李通带着侍从回到御船。苏廉早已在舱内等候,桌上摆着漕帮的名册。李通把文墨的记录递给他:“王氏还在插手漕运,今晚望江楼的宴,你带着锦衣卫去‘查税’,顺便把漕工的工钱结了。”

苏廉刚要应声,陈武进来禀报:“陛下,老江带回来消息,老妇的儿子已经被接入官署医治,王氏家奴确实和漕帮把头有勾结,暗哨已经摸清了他们的据点。”小禄子捧着刚热好的茶进来,笑着说:“陛下,那药铺的老板说,您给的药方特别管用,孩子已经能喝水了。”

李通端起茶,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舱外,文墨正在整理今日的记录,陈武在检查船板的安全,老江和漕工们说着话,小禄子给站岗的侍卫递水——四个侍从各司其职,像齿轮一样转得顺畅。远处的码头上,锦衣卫的暗哨们已经换了装束,有的成了搬运工,有的成了货郎,继续守护着这片烟火气。

他忽然想起秦岚的信:“民心不在朝堂的奏折里,在百姓的米缸里,在漕工的汗水里。”今日微服一行,比批阅十本奏折都更明白——江南的稳固,从来不是靠龙旗的威仪,而是靠这一碗碗热粥、一斗斗实米,靠百姓脸上踏实的笑容。

夜色渐浓,望江楼的灯火亮了起来。李通站在御船船头,看着苏廉带着锦衣卫校尉离去的身影,身后四个侍从静静站立。江风吹来,带着码头的米香和水汽,他知道,南巡的第一个难题,即将在今夜解开,而江南的民心,也正在这烟火缭绕中,一点点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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