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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桃夭的芬芳依旧浓郁地笼罩着曦光神庭,将战争的硝烟与血腥暂时隔绝在外。然而,这片由苏无言无意识力量催生出的、温柔而森严的堡垒内部,气氛却与花海的宁静截然相反。

主殿偏厅,原本用以待客的雅致空间,此刻一片狼藉。名贵的冰纹瓷瓶碎了一地,晶莹的碎片混合着飘落的桃花瓣。沉重的雕花檀木椅被掀翻在地,柔软的锦缎坐垫被撕裂,露出内里的填充物。厚重的织金地毯被掀开一角,皱巴巴地卷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尘土味、桃花香,以及一丝属于幼兽的、充满警惕与攻击性的气息。

风暴的中心,是那个蓝灰色短发的小女孩。

她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那双本该属于孩童的、此刻却盛满了惊恐、仇恨与巨大创伤的眼睛,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幼狼,死死地盯着房间里任何一个试图靠近的身影。她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珠,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她的双手并非握拳,而是五指箕张,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尖利,如同小小的、闪着寒光的狼爪,对着空气虚抓着,仿佛随时准备撕碎任何敢于侵犯她安全领域的生物。

几个负责照料的神庭侍者——一位年长的嬷嬷,一位强壮的石灵守卫,还有一位试图安抚的人族侍女——都远远地站着,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担忧。花精嬷嬷的叶片裙摆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石灵守卫坚硬的手臂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白痕,人族侍女的手背上则留下了三道清晰的血痕。显然,任何试图靠近、安抚或仅仅是递上食物的举动,都遭到了女孩激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

瀚站在稍远的地方,一向温润平和的眉宇间此刻也锁着深深的忧虑。他看着角落里那个充满攻击性的小小身影,又看了看满室的狼藉,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心疼:“唉,这小丫头,醒过来就在这里拆家,谁靠近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抓两下子。力气大得惊人,速度也快。现在整个神庭都因为她闹得鸡飞狗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的目光转向刚刚从外面调查归来的妹妹凝。

凝的身影出现在偏厅门口,她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定格在角落那个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女孩身上。她缓步走到瀚的身边,眉头同样紧锁,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怜惜和洞悉一切的沉重。

“哥哥,”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并非针对女孩,而是针对她所查知的真相,“据我所知,那个被叛军攻破的村庄,是靠近沉沙隘口的一个亚人聚落,以狼人族为主。

瀚的眼神一凝:“狼人?可她……” 他看向女孩光洁的头顶和脖颈,那里并没有狼人族标志性的兽耳和尾巴

“是的,”凝的目光落在女孩那双充满野性的、带着非人竖瞳的眼睛上,肯定了瀚的疑惑,“她天生没有狼耳,也没有尾巴。在那种极其看重血脉纯正和力量外显的狼人聚落里,她被族人视为不祥的异类,是‘被大地诅咒的残次品’。”

凝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继续道:“当叛军裹挟着混沌仆从军如潮水般涌向那个村庄时,那些愚昧而懦弱的村民,竟然妄想着用献祭这个‘不祥的异类’来平息灾祸,祈求战争退散!他们把恐惧和绝望扭曲成了对更弱者的残忍!”

瀚的拳头瞬间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空气中弥漫的水汽骤然变得沉重而压抑。

“结果呢?”

“结果?”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讽刺,“混沌源流岂会因献祭一个无辜孩童而止步?结果是那个村庄在叛军和仆从军的第一波冲击下就被屠戮殆尽,血流成河。而这个小丫头……”凝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那女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体绷得更紧,喉咙里的呜咽声更加凄厉,“在被推上祭坛,即将惨遭毒手的那一刻,被无言的力量硬生生从屠刀下夺了回来。”

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意,问道:“她的身世呢?”

凝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复杂:“更讽刺的是,据幸存的、被我们救下的其他聚落边缘的亚人所说,这小丫头的父母……曾经是我们曦光神庭的侍者。”

瀚猛地看向凝。

“是的,”凝点头,“她的父亲是一名骁勇的狼人战士,母亲则是一位心灵手巧、擅长草药的羽族女子。前年,在一次清剿边境混沌兽潮的任务中,双双战死沙场,为守护九牧大陆捐躯。留下这年幼的孩子,成了孤儿。”

瀚的眼神变得无比沉痛。

“然而,那个村庄的村民呢?”凝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他们一面鄙夷这孩子的‘异类’身份,一面却心安理得地吞食着她父母用生命换来的果实。他们拿着这对英雄夫妇的阵亡抚恤和军功证明,向神殿索要了一批又一批的物资,美其名曰抚育英雄遗孤、重建家园。但事实上……”凝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虚无,“那些物资,最终一个铜板、一粒粮食都没有落到这孩子手里!她被彻底抛弃在村庄最边缘的破败草棚里,像野狗一样活着。”

瀚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听。他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绝望。

“她是靠着自己求生的本能,像一头真正的幼狼,去山林里冒险狩猎最弱小的动物,采集野果,甚至与野狗争食……才勉强活下来的。”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神明也难以完全抑制的对人性之恶的愤怒,以及对这顽强生命力的震撼。“长期的饥饿、恐惧、歧视和孤立,早已在她心里筑起了比磐石更坚固的高墙。如今,又被当作祭品推出去面对屠刀,亲眼目睹了整个村庄的毁灭……她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所有靠近者皆敌的本能。”

凝的目光回到瀚的脸上,充满了凝重:“所以,哥哥,明白了吗?她不是敌人,只是一个被命运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无辜孩子。我们自然有能力瞬间制服她,让她动弹不得。但那无异于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捅一刀,只会让她彻底沉沦,甚至可能引发她体内潜藏的、因巨大刺激而觉醒的狼人的月狂症,造成更不可预测的后果。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将她彻底推向毁灭的深渊。”

瀚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沉痛化为深深的无奈与责任感:“所以,只能等?等她放下戒备?可她的状态……”他看着女孩那充满攻击性的姿态和几乎崩溃的精神,实在难以乐观。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带着几分虚弱的身影,出现在了偏厅的门口。

是苏无言。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显然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力量爆发透支巨大。凝给她的那件淡绿色小裙子已经换过,此刻穿着一身更柔软的月白色寝衣,赤着的小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她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狐耳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但那双纯净的大眼睛,却异常明亮地看向房间的角落。

她刚刚从昏迷中苏醒不久,凝只来得及简单告诉她救下了一个小女孩,以及这女孩现在状态很不好。苏无言几乎是立刻就要求过来看看。

当她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如同受伤幼兽般充满敌意的蓝灰色身影时,苏无言纯净的眼眸里瞬间弥漫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奇异的理解。她感受到了,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从那个小小身体里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痛苦、恐惧和绝望的漩涡。那感觉,就像她之前感受到的大地母亲的哀嚎一样,撕心裂肺。

她轻轻挣脱了凝下意识想要拉住她的手,抱着一个她昏迷前就紧紧抓在怀里的东西——一个用柔软丝绸包裹的小布包——赤着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小心地,朝着那个充满危险气息的角落走去。

“无言!小心!” 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阻止。瀚也紧张地注视着。

但苏无言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片阴暗的角落,集中在那双充满血丝和敌意的眼睛上。她的脚步很轻,很慢,每一步都带着试探,如同靠近一只随时可能惊飞的鸟儿。她没有做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威胁的动作——没有伸出手,没有弯腰,甚至没有直视对方过于锐利的眼神。她的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女孩身前的地面上,身体微微侧着,以一种尽可能不具压迫感的姿态靠近。

随着她的靠近,角落里的女孩反应更加激烈!喉咙里的“呜呜”声变成了低吼,背脊弓起,尖利的爪子在空中挥舞得更快,划出破空之声!那双竖瞳死死锁定苏无言,充满了狂暴的警告。

侍者们的心都揪紧了。嬷嬷甚至捂住了嘴。

苏无言在距离女孩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似乎刚好处于女孩攻击范围的边缘,也是她紧张感的临界点。苏无言没有再试图靠近,而是缓缓地、极其轻柔地,蹲了下来。她将自己放得更低,几乎与坐在地上的女孩平视。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纯净得如同雨后初晴天空的眼眸,静静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悲伤和关切,望着那个充满敌意的小小身影。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评判,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靠近和抚慰的渴望。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很痛,很害怕。我在这里,我不会伤害你。”

时间仿佛凝固了。偏厅里只剩下女孩粗重的喘息声和苏无言轻柔的呼吸声。

角落里的女孩依旧紧绷着,但苏无言那毫无攻击性、甚至带着同病相怜般悲伤的纯净眼神,似乎像一束微弱的、却异常执着的月光,穿透了她心中狂暴的迷雾,让她挥舞爪子的动作,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那低吼声中的狂暴意味,似乎也减弱了一丝,多了一丝困惑和茫然。

苏无言静静地蹲在那里,像一株安静的小草。她耐心地等待着,感受着对方情绪的细微变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缓慢地、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将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丝绸小布包,轻轻推向前方,滑到了她和女孩中间的地面上。

布包没有系紧,随着滑动散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包裹的东西——几块造型精致、散发着诱人甜香和淡淡灵气的糕点。这是凝为了让苏无言恢复体力,特意用蕴含温和灵气的花果制作的。

香甜的气息在紧张压抑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生活气息。

角落里的女孩,那双充满警惕和敌意的竖瞳,不由自主地被那几块精致的糕点吸引了过去。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过这样纯粹美好的食物香气了。长期饥饿带来的本能,与她此刻高度紧张、拒绝一切的意志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她的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但身体依旧紧绷,爪子也没有收回,只是死死盯着那几块糕点,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苏无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渴望。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自己小小的、白嫩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从布包里拿起一块粉色的、做成桃花形状的糕点。她没有递给女孩,也没有自己吃,而是当着女孩的面,非常非常小地,用门牙咬了一点点边缘。

她小口地咀嚼着,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纯粹、带着满足感的笑容,仿佛在品尝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然后,她再次将那块被她咬了一小口的糕点,轻轻放回布包旁边,推得离女孩更近了一点点。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看,没毒,很好吃,我们一起吃?

女孩的挣扎更加剧烈了。她的视线在糕点和苏无言无害的小脸之间来回移动。食物的诱惑是巨大的,尤其是对长期处于饥饿边缘的她。但刻骨的恐惧和创伤筑起的高墙,又让她无法信任任何靠近的生物。

苏无言也不催促,只是继续安静地蹲在那里,用那双纯净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女孩,耐心地等待。她的狐耳微微动了动,捕捉着女孩每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偏厅里静得能听到花瓣飘落的声音。瀚和凝屏息凝神,侍者们也紧张地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终于,在漫长的僵持和内心挣扎之后,女孩紧绷的身体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懈。她眼中狂暴的敌意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一小部分,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所取代。她的目光,最终还是牢牢锁定了那块被苏无言咬过一口的粉色桃花糕。

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她极其警惕地、像一只随时准备逃窜的小动物,飞快地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依旧保持着爪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起了那块桃花糕!

抓到糕点的瞬间,她立刻将手缩回胸前,身体重新蜷缩起来,充满戒备地环视四周,仿佛怕有人来抢夺。确认无人靠近后,她才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狼吞虎咽!

她吃得毫无形象,甚至有些凶狠,小小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粉色的糕点碎屑沾满了嘴角和下巴。那姿态,完全是在拼命地、贪婪地汲取着生存所需的能量,仿佛下一秒食物就会消失。香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那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活着”的美好感觉。她一边吃,一边喉咙里依旧发出低低的、意义不明的呜咽,但此刻听起来,却更像是一种委屈和心酸的宣泄。

苏无言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纯净的大眼睛里瞬间溢满了心疼的泪水,但她努力忍着没有哭出来。她又从布包里轻轻推过去一块淡绿色的、做成叶子形状的糕点。

这一次,女孩的警惕似乎降低了一点点。她依旧飞快地抓过糕点,但动作不再像第一次那么充满攻击性,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抢夺。她继续埋头猛吃。

当第三块糕点被推过去时,女孩在抓取的间隙,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苏无言。那双竖瞳里,狂暴的敌意已经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困惑,有残留的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眼前这个安静看着她吃东西的狐耳女孩的微弱依赖?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女孩抓取糕点时动作过于激烈,也许是那身破旧粗布衣服本就脆弱不堪,只听“嗤啦”一声轻响,她胸前本就磨损严重的衣襟被扯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一个小小的、温润的物件,从她破碎的衣襟内滑落出来,掉在了散落着糕点碎屑和桃花瓣的地毯上。

那是一块玉佩。

玉佩的材质是上好的青白玉,触手温润。造型古朴简约,呈水滴状。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桃花过滤的粉色光线,可以清晰地看到玉佩的正面,用极其精细的笔触,阴刻着两个方正有力的古篆文字:

轩华。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角落里的女孩在玉佩滑落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她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连咀嚼的动作都停止了!那双刚刚因为食物而稍微褪去些阴霾的竖瞳,骤然收缩到极致,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块玉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巨大的惊恐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丢开手中吃到一半的糕点,像疯了一样扑向那块玉佩!

“啊——!!!” 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压住玉佩,双手如同保护最脆弱的珍宝般紧紧捂住它,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低吼,而是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无尽悲伤和绝望的嚎啕大哭!

“爹……娘……呜啊啊啊——!!!”

这哭声,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那不再是野兽的嘶鸣,而是一个孩子失去至亲、被世界彻底抛弃后,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最纯粹最绝望的悲鸣!玉佩上“轩华”二字,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刻意遗忘、却早已刻骨铭心的记忆闸门!父母的音容笑貌,短暂的温暖时光,然后是冰冷的死亡通知,村民贪婪的嘴脸,冰冷的草棚,无尽的饥饿和歧视,最后是祭坛上冰冷的刀刃和铺天盖地的血色……所有被压抑的痛苦和恐惧,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苏无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冲击得呆住了,眼泪也终于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感受到了,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痛苦漩涡!她不再犹豫,也忘记了可能的危险,猛地向前挪动了几步,伸出小小的手臂,不顾一切地、紧紧地抱住了那个蜷缩在地、哭得浑身抽搐的蓝灰色身影!

“呜……不哭……不哭……” 苏无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语无伦次,却充满了最真挚的心疼和安慰。她的小手笨拙地拍打着女孩剧烈颤抖的背脊,试图传递一丝温暖。“我在……我在……”

被抱住的女孩身体猛地一僵,似乎想挣扎,但那温暖的、带着淡淡桃花清香的拥抱,以及苏无言那同样悲伤却无比温暖的哭声,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暖流,冲垮了她最后一丝抗拒的堤坝。她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最终,反手死死地抱住了苏无言,将满是泪水和糕点碎屑的小脸深深埋进苏无言柔软的寝衣里,放声痛哭!

“爹……娘……不要丢下雨墨……呜呜……好黑……好冷……好怕……呜啊啊啊……”

两个孩子,一个失去父母被族人抛弃献祭,一个失去大地母亲的安宁感知到战争惨状,此刻在满室狼藉和桃花芬芳中,紧紧相拥,哭成一团。她们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是战争创伤最直接、最令人心碎的控诉。

瀚和凝静静地站在一旁,冰神那万年清冷的容颜上,此刻也滑落了两行晶莹的泪珠。瀚的眼眶通红,他轻轻挥手,一层柔和的水蓝色光晕如同最温柔的纱幔,轻轻笼罩住两个相拥哭泣的孩子,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带来一丝安抚心神的宁静力量。

良久,哭声才渐渐止歇,变成了压抑的抽噎。羽墨轩华在巨大的情绪爆发和长时间的哭泣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加上之前遭受的惊吓和身体本就虚弱,竟在苏无言温暖的怀抱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即使睡着了,她的小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块刻着“轩华”二字的青白玉佩,仿佛那是她与世界唯一的联系。

苏无言也哭累了,小脸上挂着泪痕,但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雨墨,不肯松手。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瀚和凝,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瀚和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定。

凝走上前,动作轻柔地想要将两个女孩分开,好将熟睡的雨墨抱去安顿。然而,苏无言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抱着雨墨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大眼睛里满是坚持。

“无言要照顾雨墨。” 她带着浓重鼻音,小声但异常坚定地说。

凝看着小徒弟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之意,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她叹了口气,妥协道:“好,那我们一起照顾她。” 她示意苏无言抱着雨墨站起来。

苏无言小心翼翼地抱着比她矮小一些、但此刻异常脆弱的雨墨,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凝在一旁虚扶着,防止她摔倒。

“先带她去沐浴,洗去尘土和疲惫,换身干净舒适的衣服。” 瀚温和地提议道,看着雨墨身上那件破烂肮脏的粗布衣服,眼中满是怜惜。

凝点点头,带着抱着雨墨的苏无言,走向神庭深处专供沐浴的温玉灵池。

温玉灵池并非简单的浴池,而是由整块巨大的暖玉雕琢而成,引地下灵脉温泉水注入,水汽氤氲,灵气盎然,对恢复精神和愈合暗伤都有奇效。池边摆放着各种散发着清新香气的沐浴灵液和柔软的雪蚕丝浴巾。

凝亲自调试好水温,在池水中加入了几滴宁神静气的花露。苏无言则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雨墨放在池边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她看着雨墨即使熟睡也依旧紧皱的眉头和攥着玉佩的小手,纯净的眼眸里充满了保护欲。

凝正准备动手帮雨墨除去那身破烂的衣物,苏无言却再次拦住了她。

“让我来!” 小狐女挺起胸膛,一副“交给我”的郑重模样。

凝微微一愣,看着小徒弟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责任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退后一步:“好,小心些,别弄醒她。”

苏无言深吸一口气,如同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她的小手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耐心和细致。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雨墨衣服上那些粗糙的、甚至有些已经磨断的布条绳结。每解开一点,都屏住呼吸,观察着雨墨的反应,生怕惊醒她。破烂的粗布外衣被轻轻褪下,露出下面同样破旧、沾满污迹的里衣。里衣下,是雨墨瘦弱得令人心疼的身体,肋骨清晰可见,手臂和小腿上甚至还有一些陈旧的伤痕和淤青,无声诉说着她过去生活的艰辛。

看着这些伤痕,苏无言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继续手上的动作。当最后一件破旧的小衣被褪去,露出雨墨苍白瘦小的身体时,苏无言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柔软的绒布,盖住了她依旧紧握着玉佩的手,然后才极其轻柔地,和凝一起,将这个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小身体,抱进了温暖清澈的池水中。

温热的灵泉包裹住身体的瞬间,熟睡中的雨墨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叹息般的舒服呓语,紧皱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点点。苏无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拿起柔软的丝瓜瓤,蘸着散发着清新香气的灵液,开始为雨墨清洗。

她的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避开那些伤痕,轻轻地擦拭着雨墨瘦小的胳膊、后背、腿脚。洗去尘垢和血污,露出女孩原本细腻却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过于苍白的肌肤。苏无言洗得极其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洗到雨墨那头如同阴霾天空般的蓝灰色短发时,她更是放轻了力道,小心地揉搓着,生怕弄疼了她。

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小徒弟眼中那份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关爱,心中充满了为师者的欣慰。她偶尔会轻声指点一下,比如哪里需要多洗一下,或者换一块干净的绒布。

沐浴完毕,凝用一条巨大的、吸水性极好的雪蚕丝浴巾将雨墨包裹起来,轻轻擦干。雨墨依旧睡得很沉,只是攥着玉佩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接下来,是换衣服。

凝早已为雨墨准备了几套崭新的、用最柔软云锦和冰蚕丝制成的童装,款式简洁大方,有裙装也有裤装。

然而,苏无言的目光却在凝打开的衣柜里扫视了一圈后,坚定地摇了摇头。她蹬蹬蹬地跑回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抱着几件衣服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凝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苏无言自己最喜欢的几件衣裙。一条是桃粉色的齐胸襦裙,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栩栩如生的桃花,花瓣边缘还缀着细小的珍珠。另一件是水碧色的轻纱罩衫,上面用银线绣着游动的鱼儿和飘落的花瓣,灵动飘逸。还有一件月白色的无袖小褂,上面用金线勾勒出简约的云纹。这些衣服华丽精致,充满了苏无言式的、对美好事物毫无保留的喜爱。

苏无言兴致勃勃地拿起那件粉色的桃花襦裙,就往雨墨身上比划。凝忍不住扶额:“无言,雨墨刚经历了那么多,或许穿些更素净舒适的……”

“好看!” 苏无言打断凝的话,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审美自信,“雨墨穿粉色,好看!像桃花!” 她固执地认为,这么好看的衣服,一定能让雨墨心情好起来。

凝看着小徒弟眼中那份纯粹的、想要把最好最美的东西分享给朋友的执拗,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她接过襦裙,帮苏无言一起,给熟睡中的雨墨换上。

樱粉色的襦裙上身,衬着雨墨洗去污垢后露出的、虽然苍白却异常精致的小脸,确实有种别样的动人。粉嫩的颜色冲淡了她眉宇间残留的阴郁,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常的、需要呵护的小女孩。

苏无言对自己的选择满意极了,围着换好衣服的雨墨转了两圈,小脸上满是成就感。然后,她又拿起那条水碧色的轻纱罩衫,给雨墨披上。薄纱罩在粉裙外面,更添了几分朦胧仙气。

最后,是鞋子。

凝拿起一双同样用粉色云锦制作、绣着同色系小花的软底绣鞋,准备给雨墨穿上。

“不要!” 苏无言却再次阻止,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嗯?” 凝不解。

苏无言指了指雨墨那双同样被清洗干净、虽然瘦小却形状优美的小脚丫,又指了指自己同样光着的脚丫,理直气壮地说:“光脚!舒服!好看!” 在她看来,感受大地、赤足奔跑是世界上最自然、最舒服、也最好看的事情。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雨墨也会喜欢。

凝看着雨墨那双苍白、甚至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小脚,再看看苏无言那双同样白嫩、却因为经常在花园里跑而透着健康粉红的脚丫,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不行!地上凉,光脚会着凉的!雨墨身体弱,更不能这样!”

“不会!” 苏无言急了,小脸涨红,努力争辩,“大地是暖暖的!无言天天光脚,没着凉!” 她还试图用自己举例。

“那不一样!” 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无言你体质特殊,亲近大地,自然无碍。雨墨现在需要保暖,必须穿鞋!” 她坚持拿起那双软底绣鞋。

苏无言看着那双鞋,又看看雨墨光着的小脚丫,小嘴一瘪,大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委屈的泪水,仿佛凝剥夺了她能给朋友的最好礼物。

眼看这两位又要为“光脚美学”和“健康保暖”产生争执,瀚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温和的笑意,打破了僵局: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 他走进来,目光柔和地落在换上新衣、如同一个精致桃花娃娃般沉睡的雨墨身上,眼中满是慈爱。“凝,给孩子穿双袜子吧。软底的袜子,既不会太束缚,也能保暖。至于鞋子……” 他看向委屈巴巴的苏无言,微微一笑,“等雨墨醒了,身体好些了,再让她自己选择要不要穿,好不好?无言,你要尊重雨墨自己的意愿哦。”

这个折中的方案,总算平息了小小的风波。凝给雨墨穿上了一双同样柔软温暖的雪蚕丝袜。苏无言虽然还是有点小遗憾,但听到瀚说等雨墨自己选,也勉强接受了,只是看着那双被袜子包裹住的小脚,还是觉得没有直接光着好看。

凝抱着穿戴整齐、焕然一新、如同一个易碎娃娃般的羽墨轩华,将她安置在苏无言房间隔壁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同样温暖舒适、布置温馨的卧房里。苏无言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看着雨墨被轻轻放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柔软大床上,盖好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锦被,她才松了口气。

她搬来一张小凳子,就坐在雨墨的床边,小手轻轻握住雨墨放在被子外面、依旧下意识攥着玉佩的手,仿佛一个忠诚的小小守护者。

凝和瀚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

“哥哥,这孩子……” 凝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瀚的目光深邃,扫过沉睡的雨墨,又落在床边那固执守护的小小身影上,最终落在凝的脸上,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如同宣告一个早已注定的未来:

“她叫羽墨轩华。她的父母曾为守护这片土地而牺牲,她本身亦是战争的受害者,更是无言的缘法。”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庄重而温和,“从今日起,她便是我们瀚与凝座下,第二位弟子。与苏无言,一同受我等庇护、教导。”

神明的宣告,如同无形的契约,在温暖的房间里轻轻回荡。

苏无言听到了,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的瀚和凝,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里瞬间绽放出比桃花更绚烂的光彩,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嗯!我们一起!” 她的小手,更紧地握住了雨墨微凉的手指。

窗外,灼灼的桃夭依旧盛放,将神庭笼罩在一片温柔的粉色光晕里。夜色深沉,但在这间小小的卧房内,一个新的羁绊,一段新的守护,已然悄然缔结。战争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但希望的种子,已在伤痛与温暖的交织中,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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