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人山人海,万民空巷。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将道路两侧挤得水泄不通。不知是谁先点燃了第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便瞬间连成一片,震耳欲聋。漫天飞舞的红纸屑中,是无数张激动而淳朴的脸。
“陈大人回来了!陈大人得胜归来了!”
“快看那车上!是黑风寨的匪首!他们真的死了!”
“苍天有眼啊!我们陈留县终于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王大刚挺直了腰杆,骑在马上,黝黑的脸膛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看着周围百姓们那崇敬的目光,听着耳边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陈大人威武”,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燃烧。
这辈子,就没这么风光过!
陈十三骑在马上,身形挺拔,他没有笑,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心中那股在山谷中厮杀后留下的暴戾之气,竟被这股人间烟火气冲淡了不少。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落在了远处县衙的门口。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径直望向远处的县衙。
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县令吴尊正带着一众官吏,满面春风地含笑而立。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身姿笔挺,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欣慰与嘉许,仿佛是一位真正为下属功绩而感到骄傲的长官。
队伍缓缓行至县衙前。
吴尊脸上的笑容更盛,他朗声笑道:“陈县尉辛苦!此番为我陈留县铲除大害,当记首功!”
说着,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几具用木板抬着的尸体上。当他看清熊开山那肥硕的尸身时,还满意地点了点头。可当他的视线扫过旁边那具穿着黑衣的尸体时,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他清楚地瞧见,那人的眉心处,一个细微却致命的血洞,那是被某种锐器一击贯穿的痕迹。
轰!
吴尊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他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阿七!
那是他的贴身护卫,是家里派来保护他的三境通玄宗师,是他在这偏远小县城里最大的底气和依仗!
他怎么会死?
他怎么可能死在一个二境武者的手上?!是陈十三杀的,还是有帮手!
吴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险些当场栽倒。
“大人!”身旁的师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吴尊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将喉头涌上的腥甜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那如遭雷击的惊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激动与欣慰。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陈十三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陈县尉!好!好啊!你果然是本县的栋梁,国之干才!”
他的手很凉,握得很紧,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陈十三的骨头。
“此等不世之功,本官定会上报府城,亲自为你向萧知府请功!重赏!一定要重赏!”吴尊的表演堪称天衣无缝,他环视一圈,声调再次拔高,“所有参与剿匪的弟兄,津贴一律三倍发放!受伤的,医药费全由县衙承担!本官要让全县百姓都知道,为陈留县出生入死,绝不会被亏待!”
一番话下来,慷慨激昂,引得周围百姓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叫好。一个爱兵如子、体恤下属的好官形象,被他演得淋漓尽致。
陈十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心中冷笑不止。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啊。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躬身一礼,语气恭敬得挑不出一丝毛病:“全赖县令大人坐镇指挥,调度有方,下官才能侥幸得胜。只是……”
他话锋一转,故作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阿七的尸体,“下官也没想到,这黑风寨的匪首身边,竟然藏着一位三境通玄境界的宗师级高手,若非其太过轻敌,下官怕是已经回不来了。一个小小的山寨,竟有此等人物,实在匪夷所思。”
吴尊心中猛地一凛。
试探!这是赤裸裸的试探!
他立刻明白,陈十三已经知道了阿七的身份,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和阿七的关系。
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破绽,反而顺着陈十三的话,露出一副凝重又后怕的表情,长叹一声:“竟有此事?三境宗师……这……这黑风寨背后的水,看来比本官想象的还要深啊!”
他重重拍了拍陈十三的肩膀,眼神里满是“信任”与“倚重”:“陈县尉放心,此事非同小可,本官一定会立刻修书,上报朝廷巡天鉴,请他们派专人前来彻查!绝不能让此等恶徒的同党,继续逍遥法外!”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对事件的重视,又巧妙地将皮球踢给了远在天边的“巡天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看着眼前这位表演得惟妙惟肖的县令大人,陈十三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消失了。
这头披着人皮的恶鬼,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
县令府,书房。
当房门“砰”的一声关上的瞬间,吴尊脸上那温和儒雅的表情,如同面具般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狰狞。
他眼球布满血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怒火如同火山即将喷发。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一脚踹在身旁那张名贵的紫檀木书桌上。
哗啦!
书桌连带着上面全套的珍品文房四宝,被他一脚踹翻在地,狼藉一片。
“陈!十!三!”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的怨毒与疯狂,“本官要将你碎尸万段!要让你死无全尸!”
阿七的死,不仅是断了他一条臂膀,更重要的是,三品通玄境在家里也是顶尖的战力,回到京城,根本无法向父亲交代!
这一切,都是因为陈十三!
吴尊在原地喘着粗气,胸中的暴怒渐渐化为冰冷的杀机。他快步走到一面墙壁前,摸索片刻,打开一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套笔墨。
他摊开信纸,提笔疾书。因为极度的愤怒,他的字迹显得异常扭曲潦草,力透纸背。
他迅速写下一封密信,字迹因无法抑制的愤怒而显得潦草扭曲。信中,他简略地叙述了阿七被杀的经过,将陈十三描述成一个身怀诡异功法、来历不明的巨大威胁,并恳请信的接收者,动用京城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心腹大患彻底抹杀!
写完信,他小心地将信纸卷好,塞进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随即走到窗边,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一只通体灰黑的信鸽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他手臂上。
吴尊将竹筒绑在信鸽的腿上,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将信鸽用力抛向天空。
灰色的鸽子振翅高飞,化作一个黑点,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陈家,卧房内。
陈十三盘膝坐在床上,默默运转着心法,修复着因强行催动“寂灭莲华”而受损的经脉。
母亲给的那颗丹药药力实在太过霸道,虽然让他奇迹般地恢复了战力,但终究是外力。此刻后劲上来,他仍感觉体内阵阵虚浮,需要时间来慢慢调理,将那股磅礴的生命精气彻底化为己有。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母亲王桂芬端着一个漆黑的陶碗,缓步走了进来。
“十三,醒着呢?把这碗药喝了,对你的伤有好处。”
陈十三睁开眼,看着母亲端来的那碗黑漆漆、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药,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他接过药碗,没有立刻喝,而是抬头看向母亲。灯光下,母亲的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有心疼,有关切,还有一丝……深藏的无奈与挣扎。
王桂芬被儿子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了他的目光,叹了口气。
她走到床边坐下,用手轻轻理了理儿子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中的情绪终于不再掩饰。
“十三,”她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是一块石头,沉甸甸地落在陈十三心上,“娘……娘原本只希望你这一辈子,能平平安安,娶妻生子,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你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王桂芬的眼眶微微泛红,她看着儿子那张愈发坚毅的脸庞,低声说道:“你身上的变化,娘都看在眼里。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想问娘那颗丹药的来历,想问娘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陈十三沉默着,他确实有满肚子的疑问。
王桂芬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儿子的眼睛。
“娘……娘有苦衷。现在,还不是告诉你一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