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峥回来的时候,陈十三正盘膝坐在演武场的中央,闭目调息。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那股独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气场,还是让陈十三第一时间睁开了双眼。
昏暗的火光下,卫峥脸上的银色面具,折射出一种复杂难言的光泽。
陈十三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丝古怪。
那是一种混杂着“果然如此”的无奈。
一种“怎么会这样”的费解。
以及一丝……看怪物的审视。
“陛下,准了。”
卫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仿佛进宫一趟,比经历一场死战还要耗费心神。
“陛下口谕。”
他用那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巡天鉴陈十三,于危难之际破而后立,不坠青云之志,心系江山社稷,其忠可嘉。”
陈十三听得眼皮狂跳。
他感觉自己的脸皮,正被这番高大上的评价炙烤得滚烫。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我就是想安安静-静地刷个分,什么时候就心系江山社稷了?」
「这位女帝陛下,是不是对‘忠心’这个词,有什么天大的误解?」
卫峥似乎并未察觉他内心的波涛汹涌,自顾自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一出,一股无形的皇道威压混合着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接旨吧。”
随着圣旨缓缓展开,那明黄的绸缎上,仿佛有真龙之影在光华中游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巡天鉴紫衣巡察使陈十三,功勋卓着,才思敏捷,特擢升为——‘巡案钦差’!”
“品级不变,赐金牌!”
“总领京城悬案、积案、奇案之督办!”
“凡大理寺、刑部、京兆府三司所涉案件,皆有——”
卫峥的声音在此刻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千钧巨石,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先查后奏,临机专断’之权!”
“钦此!”
当最后一个“权”字落下。
整个巡天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刚被卫峥打发去修院子,又屁颠屁颠跑来听旨的雷惊涛,手里的泥瓦刀“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砂锅大的拳头,眼神里只剩下茫然和呆滞。
墨小小和朱珠珠站在一旁,同样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道圣旨,等于是在三法司的头顶上,又安了一双俯瞰众生的眼睛!悬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利剑!
而持剑的人,就是他三哥!
墨小小看向陈十三那并不算魁梧的背影,那眼神,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
那是凡人仰望神明般的敬畏!
三哥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前脚刚把雷惊涛那个莽夫打得服服帖帖,后脚就从陛下手里,要来了这么一个权柄滔天的神仙职位?
朱珠珠那张向来清冷的脸上,也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巡案钦差”的份量。
这已经不是信任了。
这是女帝,将自己的一部分权力,毫不设防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急切地,交到了陈十三的手中。
陈十三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完了。」
「这下真成活靶子了。」
「女帝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特意给我身上又刷了一层金漆,好让那些暗箭射得更准一些啊!」
……
上任第一天,陈十三没有片刻耽搁。
第一站,刑部。
刑部尚书苏长青,那位传闻中铁面无私、不苟言笑的国之柱石,竟亲自等候在刑部大门口。
“陈钦差,久仰大名。”
苏长青的态度亲切得让陈十三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不仅没有丝毫被“监察”的抵触,反而主动将陈十三请入内堂,命人奉上最好的香茗,那热情劲儿,倒像是迎接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
“小女沐婉,前些时日从陈留县归来,对陈钦差的破案之能,可是赞不绝口啊。”
苏长青抚着长须,笑呵呵地说道:“她说,有陈钦差在,是我大周百姓之福,亦是朝廷之幸。”
陈十三谦虚地应付着,心中却在疯狂吐槽。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不是,苏大人,您这示好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您家闺女还在闺中待嫁呢!」
寒暄过后,苏长青更是主动命人取来了几桩卷宗。
“这几件案子,证据确凿,人犯也已招供,只差最后的收尾定罪。”
“若陈钦差不嫌弃,正好可以拿来立威,也让刑部上下,都认认钦差大人的金牌。”
这已经不是示好了。
这是直接把刚出炉的政绩,热气腾腾地端到了他的嘴边。
……
从刑部出来,陈十三直奔第二站,京兆府。
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他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四个身材健壮的汉子,正抬着一个用被褥裹着的女人,行色匆匆。
那女人似乎病得很重,被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四个汉子抬着她,个个满头大汗,脚步却很快。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陈十三的脚步微微一顿。
「有意思。」
他嘴角轻轻一扬,手指在袖中微不可察地一弹。
一道无人能察觉的“留香”印记,悄然落在了其中一个汉子的身上。
新上任的府尹,是女帝一手提拔的亲信,名叫章俊,深知眼前这位可是女帝面前最新的红人。
见到陈十三,那姿态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陈钦差快请进!”
“章府尹不必多礼。”
陈十三虚扶一把,心中却对这位府尹的识时务,颇为满意。
寒暄过后,章俊面露难色:“陈大人,您来得正好,正有一桩案子,头疼不已。”
“昨日夜里,城西的王员外家失窃,丢了不少金银珠宝。那王员外背景不小,下官派人去查,现场却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实在是……棘手啊。”
陈十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闭上双目,感知了一下刚刚留下的那道“留香”印记的位置。
巧了。
他对旁边的一名捕头招了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捕头听完,脸上写满了诧异,他下意识看向府尹章俊。
章俊眉头一皱,呵斥道:“看我作甚!还不快按陈大人的吩咐去办!”
“是!”
捕头不敢怠慢,立刻点了两队人马,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捕头便回来了,身后还押着四男一女。
正是陈十三在街上看到的那伙人。
章俊看得目瞪口呆。
捕头激动地来报:“大人!陈大人真乃神人也!赃物全都找到了,就藏在那女人的被褥底下!”
为首的汉子被按在地上,他死死地盯着陈十三,满脸不甘。
“我们认栽!可是,我想死个明白!”
“我们计划周密,从未失手,到底是谁,把我们出卖给了官府!”
陈十三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他淡淡开口。
“四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
“抬着一个瘦弱的女人。”
“却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他抬起眼,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那汉子的脸。
“要说那被褥里没藏着百十斤的金银,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