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安懒洋洋地展开了那张金箔纸。
他只看了第一行字。
“李神君亲启:闻君在江南,有神鬼莫测之能,点水成盐,毒酒作饮,实乃谪仙临凡,我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李道安那双原本死寂如古井般的眼睛,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猛地一缩!
神君?谪仙?
这老贼,骂人都骂得这么有水平?
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信中,严镜清没有半句威胁,通篇都是极尽谄媚的吹捧。
他将李道安捧成了一个不世出的神人,说自己孙子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神驾,严家愿意献上所有盐场,只求“神君”宽恕。
李道安看得直撇嘴,这老狐狸,又在耍什么花招?
然而,当他看到信的后半段时,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然,区区盐运,不过是江南财源之九牛一毛。真正的泼天富贵,皆藏于那法度之外,光亮难及之处。草民听闻,城南烟雨阁,乃是苏州第一销金窟,其背景通天,财源滚滚,连我等士族亦不敢轻易染指。神君若有雅兴,不妨前去一观,方知何为真正的‘金山银海’……”
烟雨阁!
背景通天!
官府不敢碰!
这几个词,像是一道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李道安的天灵盖上!
他懂了!
他瞬间就懂了!
这哪里是吹捧?这分明是借刀杀人!
严镜清这老狐狸,知道明着干不过我,就想用这种捧杀的毒计,把我引到真正的龙潭虎穴里去!
他这是怕我死得不够快,特地给我指了条通往地狱的VIp通道啊!
知音!
这他妈的是我的知音啊!
李道安感觉自己快要哭了,不是悲伤,是感动的!
他穿越过来这么久,从石盘县到苏州府,遇到的所有人,要么想让他当青天,要么想让他当神仙。
只有这个严镜清!只有这个素未谋面的老贼,从始至终,都在兢兢业业,不遗余力地,想让他死!
这是何等执着,何等纯粹的杀意!
“好人呐!”李道安拿着那封信,激动得手都在发抖,眼眶都红了。
“大人,您怎么了?”夏清月和赵铁柱看他反应不对,连忙凑了上来。
李道安一把将信纸拍在桌上,脸上却瞬间换上了一副勃然大怒的表情。
“欺人太甚!这老贼,是想把本官架在火上烤啊!”
夏清月拿起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她那张俏丽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大人!这是捧杀之计!是阳谋!”夏清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烟雨阁,月儿有所耳闻,传闻是宫里某位大人物在江南的产业,背景极其深厚,里面高手如云,水深不见底!严镜清这是想借他们的手,来除了您啊!”
“是啊大人!”赵铁柱也急了,“这摆明了就是个坑!咱们可千万不能去啊!”
坑?
李道安听到这个字,心中乐开了花。
坑好啊!坑深才好!不深我还不跳呢!
他猛地从摇椅上弹了起来,之前那副生无可恋的颓废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神采飞扬,是满面红光,是那双重新燃起熊熊烈火的求死之眼!
“去!为什么不去!”
李道安一扫之前的颓丧,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挂着一种“舍我其谁”的豪迈!
“他严镜清以为本官是吓大的吗?”
“他越是说那里危险,就越说明那里的油水,足得吓人!”
“本官身为江南巡抚,整顿吏治,扫清黑恶,本就是分内之事!这烟雨阁,藏污纳垢,败坏朝纲,本官岂能坐视不理?”
他指着门口,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慷慨激昂地宣布。
“本官决定了!明日,就去这烟雨阁,会一会他们!”
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大义凛然。
赵铁柱听得热血沸腾,当场就忘了刚才的担忧,振臂高呼:“大人威武!小的这就去给您备马!”
“备什么马!”李道安瞪了他一眼,“本官是去查案的吗?本官是去听曲儿的!”
他转身冲回卧房,在一众丫鬟震惊的目光中,开始翻箱倒柜。
他扔掉了那身穿了好几天的白色“寿衣”,换上了一件用金线绣着麒麟滚云图样的黑色锦袍,腰间挂上最骚包的龙纹玉佩,头上戴着镶了东海明珠的紫金冠。
他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甚至还臭美地抹了点发油。
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要去闯龙潭虎穴,而是要去洞房花烛夜。
夏清月和严婉儿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那个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
她们彻底看不懂了。
前一秒还躺在床上等死,下一秒就要去闯全江南最危险的地方。
而且,看他这副样子,好像还挺开心?
“大人,您……”夏清月还想再劝,却被李道安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都别跟着!本官是去风流快活,不是去打仗!”
李道安整理好衣冠,感觉自己帅得惊天动地,死而无憾。
他走到门口,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猥琐笑容。
“铁柱啊,去,把咱们的钱箱打开。”
他搓了搓手指,压低了声音。
“给本官准备十万两银票!”
“记住,全都要一百两一张的小票!本官今晚,要用银子,把那烟雨阁的台子,给它砸了!”
十万两!
砸场子!
赵铁柱听得是双眼放光,他猛地一拍胸脯,声音洪亮如钟。
“大人放心!小的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p!”
李道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门,只留下身后三个面面相觑,风中凌乱的女人。
“月儿姐姐……”严婉儿看着李道安那“慷慨赴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大人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夏清月沉默了。
她看着那封被李道安随手扔在桌上的金箔信,又看了看李道安那前所未有的兴奋模样,脑海中,无数个念头疯狂交织。
捧杀?借刀杀人?
不,太浅了。
以大人那神鬼莫测的算计,他绝不可能看不出这么简单的计谋。
那他为什么还要去?而且还如此兴高采烈?
一个大胆到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夏清月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大人他……
他早就知道烟雨阁有问题!
他甚至早就想对烟雨阁动手了!
严镜清这封信,看似是捧杀,实则是正中了大人的下怀!给了大人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对烟雨阁出手的理由!
大人不是在自投罗网!
他是在将计就计!
他要用这种最张狂,最不可一世的方式,杀进那个真正的虎穴,将严家,乃至其背后更深层的势力,一网打尽!
想通了这一层,夏清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男人,他的棋盘,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夏清月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她看着李道安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眼神中,只剩下无尽的敬畏。
“我们只需要相信大人。”
“然后,等着看一出好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