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波过后,车队终于抵达了前方名为青石镇的小镇,进行休整。
马车需要大修,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也需要妥善处理。
李道安则需要“养伤”——主要是心伤。
他把自己关在客栈最好的上房里,整整一天没出门。
从一个一心求死的大贪官,莫名其妙变成了身家暴涨、功德无量的财神爷,这种身份的剧变,让他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按在地上反复碾压。
他需要静静。
客栈的院子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夏清月正指挥着护卫们,将那些金银珠宝重新打包。
她的小脸严肃,条理清晰,那份干练与从容,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铁柱大哥,你去镇上采买一些结实的麻布口袋和几口大箱子,再买些干粮和伤药。”夏清月将一小袋碎银子递给了赵铁柱。
“好嘞!”赵铁柱接过钱袋,喜滋滋地揣进怀里。
他现在对这位月儿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她就是大人肚子里的蛔虫,大人的每一个“神机妙算”,她都能第一时间领悟。
能为这样两位“神人”办事,是他赵铁柱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赵铁柱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大步流星地走向镇中心最繁华的街道。
与此同时,镇子另一头的偏僻小巷里。
洪袖将几块碎银子,扔给了面前三个流里流气的地痞。
她换上了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劲装,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还抹了些灰,看起来就像个在江湖上讨生活,风尘仆仆的落魄侠女。
“记住了,待会儿按我说的做。”她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目标是那个穿着官府护卫服饰的铁塔大汉。你们上去装作调戏良家妇女,动静闹大点,但别真的伤人。”
为首的地痞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咧嘴一笑:“姑娘放心,这种活儿,我们是专业的!”
……
赵铁柱买好了东西,正准备抄近路返回客栈。
刚拐进一条人流稀少的街道,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猥琐的笑声。
“小娘子,走这么快干什么?陪哥哥们玩玩儿啊!”
只见那三个地痞,正将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堵在墙角,动手动脚,满脸淫笑。
那妇人吓得脸色惨白,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赵铁柱顿时血往上涌,正义感爆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帮泼皮,还不快滚!”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拔出腰间的钢刀,怒喝道。
就在他准备上演一出“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戏码时,一道青色的身影,比他更快。
“欺负妇孺,算什么东西!”
一声清脆的冷喝,洪袖的身影如同一只雨燕,瞬间切入了战团。
她甚至没有拔剑。
一个干净利落的侧踢,正中一名地痞的膝盖,那人惨叫一声,抱着腿就倒了下去。
另一个地痞挥拳打来,她身形一矮,避开拳风,手肘顺势向上猛地一顶,狠狠撞在对方的下巴上,伴随着一声骨头错位的脆响,那人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洪袖看都没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屈指一弹。
“嗖——”
石子破空而去,精准地击中了那人的后脑。那地痞闷哼一声,扑倒在地,没了动静。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赵铁柱举着刀,张着嘴,彻底看傻了。
这……这身手也太俊了!比他见过的所有军中高手,都要利落!
洪袖解决了三个地痞,这才转过身,对着那对吓傻了的母子,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微笑:“大嫂,你们没事了,快走吧。”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毕竟她从业以来,救人还是头一遭,业务不太熟练。
赵铁柱此刻才回过神来,他收起钢刀,满脸敬佩地凑了上去。
“这位女侠!在下赵铁柱!多谢女侠出手相助!”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
洪袖看着他,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疲惫和落寞,她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江湖人罢了。”
接着,她便按照自己编好的剧本,将那个“全家被黑风寨所害,自己侥幸逃脱,从此流浪江湖”的悲惨故事,声情并茂地讲了一遍。
当赵铁柱听到“黑风寨”三个字时,眼睛瞬间就红了!
“黑风寨!又是这帮天杀的畜生!”他一拳砸在墙上,同仇敌忾,“女侠,你有所不知!那黑风寨,已经被我们大人给端了!”
他唾沫横飞地,将李道安如何“神机妙算”,如何“天降金雨”,把黑风寨一网打尽的“光辉事迹”,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遍。
洪袖“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震惊、狂喜,随即泪流满面的表情。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她哽咽着,对着赵铁柱深深一拜,“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小女子没齿难忘!”
看着她孤苦伶仃,又身负如此高强的武艺,赵铁柱那颗憨厚的心,瞬间被同情和爱才之情填满了。
“女侠,既然你大仇得报,又无处可去,不如……不如加入我们吧!”
赵铁柱拍着胸脯,一脸真诚。
“我们大人乃是当世青天,活菩萨下凡!最是爱惜人才!你跟我去见大人,凭你这身本事,当个护卫绰绰有余!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
客栈院内,李道安终于被夏清月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他呆滞地坐在石凳上,看着院子里那几口装满了金银的大箱子,眼神空洞,生无可恋。
“大人!大人!我给您找来一个高手!”
赵铁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打破了院内的宁静。
李道安麻木地转过头,只见赵铁柱正兴高采烈地,拉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朝他走来。
又来?
饶了我吧。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思考一下人生,或者说,思考一下怎么才能没有人生。
“大人,这位是洪袖女侠!她可厉害了……”赵铁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李道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现在看谁都像催命的。
他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
可就在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叫洪袖的女人身上时,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那不是想法,也不是情绪,而是一种生理性排斥。
就好像夏天看到一碗放了三天的馊饭,冬天摸到一块黏糊糊的鼻涕。
说不清,道不明。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女人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晦气”。
离她近了,准没好事。
这是他那被泼天功德强行冲刷了无数遍的灵魂,对“业障”的初级感应。
“不行。”李道安几乎是脱口而出。
赵铁柱的笑脸僵住了:“啊?大人,为什么啊?洪女侠她……”
李道安也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说她晦气?那不成骂人了?
就在他搜肠刮肚,想找个理由的时候,夏清月走了过来,她打量了洪袖一番,轻声对李道安说:“大人,我们此去江南,路途凶险,正缺人手。我看这位洪姑娘身手不凡,不如就让她留下,当个贴身护卫,也好保护您的安全。”
李道安看着夏清月那张“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脸,又看了看赵铁柱那“大人您就答应吧”的期盼眼神,最后,再看看周围那些护卫们投来的崇敬目光。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解释太麻烦了。
他现在只想安静。
“随便吧。”李道安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算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再多一个麻烦,又能怎么样呢?还能比现在更倒霉吗?
得到允许,赵铁柱立刻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