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安彻底成了一条咸鱼。
一条被翻来覆去,正反两面都煎得金黄酥脆,却怎么也死不透的咸鱼。
他把自己锁在那座由皇帝亲赐的镇北王府里,拒绝见任何人。
他每日躺在床上,唯一的运动就是翻个身,思考着人生。
“王爷,该用膳了。”
“不吃,饿死算了。”
“王爷,魏征大人求见,说要与您探讨一下‘治国神策’的微言大义。”
“让他滚,本王不识字。”
“王爷……”
“滚。”
于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位功高盖主,被陛下倚为国之栋梁的镇北王,自北境凯旋之后,便性情大变,成了一个不理朝政,混吃等死的废物。
他不知道,就在他躺平摆烂,一心求死的时候。
皇宫,长乐宫内,一场足以改变他后半生命运的谈话,正在进行。
夏清月一身素雅的宫装,静静地站在御书房内。
自打从北境回来,恢复了公主身份,她便再也没有笑过。
她的小脸上,不见了往日的古灵精怪,只剩下化不开的忧愁。
龙椅之上,夏允文看着自己这个失魂落魄的皇妹,轻轻叹了口气。
“皇妹啊,还在为李爱卿的事,忧心?”
夏清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唉。”夏允文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他踱到夏清月面前,脸上却洋溢着一种狂喜的兴奋。
“皇妹,你可知朕的李爱卿,是何等的孤勇!何等的悲壮!”
夏允文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璀璨光芒。
他指着窗外西郊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以为,他建那座王府,真的是为了享乐吗?”
“你错了!大错特错!”
夏允文一把拉过夏清月,将他那套早已在脑海中演练了千百遍的“终极解读”,竹筒倒豆子般,全都倾泻而出!
“他以千年寒铁为基,镇压地底阴煞!”
“以地心暖玉为墙,调和天地阴阳!”
“以星辰陨铁为梁,引聚九天星力!”
“他根本不是在建府!他是在布阵!是在用那些传说中的神材,为我大夏,于那龙脉泄气之口,硬生生建造了一座足以镇压国运,逆天改命的旷世大阵啊!”
夏清月虽然已经知道,但再次听到,还是显得很震惊。
但她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那他为何要选在‘黄道破日’那天乔迁?为何要故意惹得天怒人怨?”夏清月问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
夏允文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你还是太年轻”的痛心表情。
“因为,那座大阵,还缺少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阵眼!”
夏允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怆!
“一个足以承载整个大阵无上威力的,拥有着泼天功德的,活生生的阵眼!”
“皇妹啊,你还没明白吗?”夏允文看着夏清月那煞白的小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李道安,就是那个阵眼!”
“他故意激怒百官,自污其名,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贪婪的蠢货!他要在所有人都不解的目光中,于那大凶之日,以己身为祭,与那镇国大阵彻底融为一体!”
“他要用自己的神魂,去永远地守护这片土地,守护我大夏的万里江山啊!”
轰——!
夏允文的这番话,像一道道开天辟地的无上神雷,狠狠地劈在了夏清月的天灵盖上!
她懂了!
她全都懂了!
难怪……难怪他会说“房子塌了别喊冤”。
难怪他会说“黄泉路上好作伴”。
他不是在说醉话,他是在诀别!
是在跟这个他用生命守护的世界,做最后的诀别啊!
一股巨大的悲怆与心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看着窗外,那个方向,是李道安的王府。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男人,正独自一人,躺在那座冰冷的府邸里,孤独地,等待着悲壮的结局。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皇兄……”夏清月的声音,哽咽了。
“朕知道,你亦是用心良苦。”夏允文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你化名‘月儿’,潜伏在他身边,名为丫鬟,实为朕的眼睛。你的功劳,朕都记着。”
“如今,他大功即将告成。你这个‘丫鬟’的身份,也该结束了。”夏允文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去做你该做的事……
夏清月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御书房。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皇帝的最后一句话。
是啊,她现在还是“月儿”吗?
那个只会端茶倒水,只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无力丫鬟?
不!
她不要!
夏清月猛地停下脚步,她抬起头,那双原本还带着泪水的杏眼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不要当旁观者!她不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她要站在他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份,用自己的力量,去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夏清月猛地转身,不再有半分犹豫,快步朝着自己的长乐宫走去。
她褪去了那身洗得发白的布衣,换上了那件只有在最隆重的祭天大典上,才会穿起的,绣着九凤朝凰图样的华贵公主朝服!
她亲手戴上那顶沉重的凤冠,对着镜中那个气度雍容,威严自生的自己,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决绝的笑容。
从今天起,丫鬟月儿,死了。
活着的,是监国长公主,夏清月!
……
镇北王府,书房。
李道安感觉自己快要发霉了。
躺平了三天,除了长了几斤膘,离他的砍头大业,没有半分进展。
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他得主动出击!
李道安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向了隔壁。
那里,就是那座被皇帝命名为“长乐安康洞天”,如今已被御林军层层把守,列为皇家禁地的“豆腐渣仙宫”。
一个无比美妙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成型。
皇家禁地?太好了!
擅闯禁地,可是死罪!
就算死不了,被抓个现行,也能让他这个镇北王,颜面扫地,威严尽失吧!
说干就干!
李道安趁着夜色,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避开了自家王府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护卫,翻墙而出。
“长乐安康洞天”的防守,确实森严。
霍去病亲自带领着三千御林军,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可惜,他们防的是刺客,防的是宵小。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最大的那个“贼”,就是这座仙宫的主人。
李道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他轻车熟路地,从一处无人看守的狗洞……哦不,是排水渠,钻了进去。
一进入洞天福地,那股浓郁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灵气,便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当场又突破一个境界。
他捏着鼻子,一路小跑,直奔自己的最终目标——那座由星辰陨铁打造,如今灵气氤氲,水面漂浮着七彩霞光的“淬体神池”。
也就是,那个曾经的大浴桶。
看着那池清澈见底,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神水”,李道安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他没有丝毫犹豫,脱掉外衣,深吸一口气!
然后,一头扎了进去!
咕咚……咕咚……
一连串的气泡,从水面冒出。
李道安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水里,双手死死地抱着浴桶的边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浮上去。
忽然你不想让我求死,那我只能主动求死!
管你回不回得去,先死了再说!
来吧!窒息吧!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开,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幸福时刻!
“砰——!”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
浴室那扇由金丝楠木打造的大门,竟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巨力,从外面,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
“大胆!谁敢擅闯皇家禁地!”
“保护王……呃……”
门口传来霍去病那又惊又怒的吼声,和他身后御林军的惊呼。
然而,当他们看清浴室内的情景时,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只见,清冷的月光下,水汽氤氲的仙池旁。
一位身穿九凤朝凰华贵宫装,头戴凤冠,气质威严如同神女临凡的绝色女子,正缓缓地收回她那只穿着金丝绣鞋的玉足。
正是监国长公主,夏清月。
而她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定在浴池之中。
在那里,那个被万民敬仰,被天子倚为国之栋梁的镇北王,大夏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异姓王。
正像个犯了错被抓包的孩子一样,狼狈地从水里抬起头,嘴里还“咕咚咕咚”地吐着泡泡。
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还没死”的迷茫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