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日终于到了。
沈清欢被推进手术室前,陆承渊一直紧紧跟着。
他的脸色比沈清欢这个病人还要难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在手术室门口,他猛地抓住移动病床的栏杆,阻止它进入。
“陆先生?”医生紧张地看着他。
陆承渊不理医生,只是死死盯着沈清欢,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暴戾,有偏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沈清欢,”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给我活着出来。要是你敢死在里面……”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想用什么来威胁她,最终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说:
“你要是敢死,我立刻让江临下去陪你。我说到做到。”
又是这样!用她在乎的人来威胁她!
沈清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她连死的自由都没有吗?就连踏上手术台,都要背负着别人的性命。
看到她这滴眼泪,陆承渊的心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松开了手。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陆承渊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手术室外,一动不动。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沈清欢苍白脆弱的脸,一会儿是她曾经明媚的笑容,一会儿是她绝望空洞的眼神,一会儿又是她咳出血丝的样子……
最后定格在她被推进去前那滴冰冷的眼泪上。
还有他那句该死的威胁。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他明明……他只是想让她活下来而已。
手术进行了很久。中途有护士出来告知情况,说手术还算顺利,但病人体征有些波动。
陆承渊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吓人,吓得护士话都没说完就赶紧跑了回去。
当手术灯终于熄灭,医生走出来说“手术成功”时,陆承渊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差点没站稳。
“肿瘤切除得很干净,但后续还需要看病理结果和化疗效果……”医生谨慎地汇报着。
陆承渊根本没听清后面的话,他只听到了“成功”两个字。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庆幸瞬间席卷了他,甚至冲淡了他一直以来的恨意。
沈清欢被推出来时,还处于麻醉昏迷状态。
脸色苍白,身上插着管子,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陆承渊跟着病床回到病房,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
他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中的沈清欢,手指下意识地伸出去,想要碰碰她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停住。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手,眼神重新变得阴鸷复杂。
不行!他不能心软!她是害死雪宁的罪人!她活下来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让他……让他……
让他怎么样?他不敢深想下去。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却又想起这是病房,烦躁地掐灭。
对,她是他的罪人。她必须活着承受他的恨意。
仅此而已。
他不断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话,试图将刚才那瞬间的庆幸和松动压下去。
手术后的恢复并不轻松。
刀口的疼痛,身体的虚弱,让沈清欢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病床上昏睡。
陆承渊依旧守着她,但那种短暂的、微妙的缓和似乎又消失了。
他恢复了冷硬的态度,督促她吃饭、吃药、做康复训练,语气总是带着不耐烦和命令。
“吃下去!别浪费我的钱!” “起来活动!想躺废了吗?” “你的命是我花钱救回来的,别给我摆出这副死样子!”
沈清欢沉默地承受着。她就像大海里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狂风暴雨拍打,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感觉。
很快,病理结果出来了,需要开始化疗。
化疗的副作用比手术更加折磨人。
剧烈的恶心呕吐,脱发,食欲不振,全身疼痛……
沈清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就纤细的身材变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最后不得不剃光。
她变得更加沉默,常常整天不说一句话,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承渊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烦躁感与日俱增。
他讨厌看到她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这让他感到失控,感到……窒息。
有一次,沈清欢吐得特别厉害,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瘦弱的身体蜷缩在卫生间的地板上,不停地颤抖。
护工怎么劝都没用。
陆承渊阴沉着脸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她轻得吓人,仿佛只剩下一点重量。
他把她放回床上,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以往那么粗暴。
他拿起水杯,递到她嘴边,命令道:“喝水。”
沈清欢别开脸,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陆承渊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但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干裂起皮的嘴唇,那火气又莫名地发不出来。
他僵持了一会儿,竟然拿起旁边的棉签,蘸了水,有些笨拙地、粗鲁地擦拭她的嘴唇。
“啧,麻烦!”他一边擦,一边不耐烦地抱怨,但动作却意外地没有弄疼她。
沈清欢缓缓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别扭的“照顾”。
陆承渊对上她茫然的眼神,像是被窥破了什么心事一样,猛地扔掉了棉签,语气重新变得冷硬:
“别指望我会可怜你!等你好了,有的是时间慢慢还债!”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病房。
走到门外,他靠在墙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头那股奇怪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不想她死得太容易,对,就是这样。
从那天起,陆承渊的态度变得更加反复无常。
他依旧会说刻薄的话,会用恨意威胁她,但偶尔,在她被化疗折磨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会沉默地在一旁陪着。
或者用极其别扭的方式做出一点点“缓和”的举动。
比如,在她吐得昏天暗地时,他会让人换掉她最喜欢的清淡口味的营养粥。
比如,在她因为脱发而默默流泪时,他会扔给她一顶质地柔软昂贵的羊毛帽,恶声恶气地说:
“丑死了,戴上!” 比如,夜里她因为疼痛无法入睡时,他会一边处理文件,一边把一只手强行塞进她手里,让她抓着,嘴上却说:
“别耽误我工作!”
这些细微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或者说,他不愿意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