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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方,地势渐缓。暗红色的嶙峋怪石逐渐被更加开阔、布满风化裂隙的荒原所取代。天空依旧是永恒的昏黄,但那层笼罩的浊云似乎淡薄了些,透下的光线勉强能让人看清远处地平线上起伏的、如同沉睡巨兽脊背般的黑色山脉轮廓。

厉惊寒贴地疾行,身形如烟,尽可能利用地面的沟壑与零星的、扭曲如鬼爪般的枯死灌木丛阴影来隐匿行迹。新觉醒的血脉暖流在体内缓缓运转,不仅加速着伤势的恢复,更让她对周围环境中那股无处不在的“荒芜”与“死寂”道韵有了更清晰的感知。这种感知并非神识探查,更像是一种源自同源法则的“共鸣”,让她能提前避开某些死气郁结、可能孕育危险或存在天然陷阱的区域,同时也能模糊地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不属于这片天地的细微波动。

比如,身后远处,那如附骨之疽般、始终保持着一段固定距离、却又极其隐蔽地跟随着的……冰冷视线。

“果然追来了。”厉惊寒眼神微冷,心中并无太多意外。那黑袍人所属势力对“死之钥”的执着超乎寻常,自己在河床处留下痕迹,被追踪而至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隐匿追踪之术也如此高明,若非血脉苏醒后感知力大增,恐怕难以察觉。

对方没有立刻动手,或许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许是对她之前爆发出的“禁忌”气息仍心存忌惮,又或者……是在等待同伴?无论如何,被这样一个化神期的刺客在暗处盯着,如同头顶悬着一柄利剑,寝食难安。

必须想办法摆脱,或者……反制。

她一边维持速度,一边心思电转。硬拼绝非上策,重伤未愈,对方又擅长隐匿袭杀。利用环境?这片荒原虽地势开阔,但并非没有可利用之处。她的目光扫过远处一片片隆起的、如同坟冢般的土丘,以及其间散落的、更多断裂倾颓的暗青色古碑。

那些古碑,与河床处所见类似,但分布似乎更有规律,隐约构成某种阵列。靠近它们时,掌心的烙印与体内血脉的共鸣会略微增强。这些古碑,被称为“葬碑”,似乎并不仅仅是记录,更可能蕴含着某种力量,或构成了这片古域某种古老阵势的一部分。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行进方向,不再一味朝着感知中空间波动较强的东南方,而是略微偏折,朝着左前方一片“葬碑”分布相对密集、且地形更加破碎复杂的区域掠去。

随着靠近,那些“葬碑”散发出的古老、悲怆、沉寂的气息越发明显。碑体大小不一,大多残破,有的仅剩基座,有的断成数截斜插在土中,表面刻满风蚀严重的符文。越是深入,空气中游离的荒芜死气似乎也变得更加精纯、凝滞,甚至对神识产生了一定的干扰与压制。

厉惊寒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追踪的气息,在进入这片区域后,明显变得更加谨慎,速度也放缓了一些,似乎对这些“葬碑”也有所忌惮。

很好。

她在一处由三块巨大葬碑呈品字形分布的中央空地停下,背靠其中一块最为高大、仅顶端略有残缺的碑体,缓缓喘息,装作体力不支、不得不停下调息的模样。同时,她将大部分心神沉入体内,全力调动那新生的血脉暖流,并沟通掌心的“死之钥”烙印。

血脉暖流在意志引导下,缓缓流向她的指尖,同时烙印中那混沌灰色的“终结”道韵也被她小心翼翼地抽取出一丝,与血脉之力混合。她将这股混合了血脉与烙印权柄的、微弱却本质极高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注入身靠的这块巨大葬碑基座之中。

她不敢注入太多,生怕引发不可控的异变。只是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让这股力量沿着葬碑内部可能存在的、与这片古域地脉相连的古老脉络,缓慢渗透、扩散,并试图与葬碑本身蕴含的沉寂道韵产生共鸣。

起初,葬碑毫无反应,依旧是冰冷的死物。但随着她持续而耐心地注入力量,并模仿着血脉传承记忆中那块黑色石碑的某种“韵律”,身下的巨大葬碑,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

极其微弱,若非她紧贴碑体,几乎无法察觉。但紧接着,她感觉到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浩瀚、仿佛沉睡了无数纪元的沉寂意志,似乎被这股同源而弱小的“呼唤”所触动,自葬碑深处、自这片大地之下,缓缓苏醒了一丝!

刹那间,以她所在的这块葬碑为中心,周围数十丈内所有残破的葬碑,表面那些风蚀的符文同时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黯淡灰光!空气中凝滞的精纯死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开始缓慢地旋转、汇聚!一种莫名的“场域”悄然形成,笼罩了这片区域。

这“场域”并无攻击性,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肃穆”与“隔绝”意味,仿佛将这片区域暂时从喧闹的现世中剥离出来,归于永恒的沉寂。它对身处其中的厉惊寒影响不大,甚至让她体内的血脉暖流更加活跃舒畅。但对于外来的、特别是怀着恶意的闯入者而言,这种“沉寂”场域会强烈干扰其感知、迟滞其行动,并隐隐排斥其存在。

“就是现在!”厉惊寒心中低喝,在“场域”成型的瞬间,她猛地将早已蓄势待发的、融合了破军星力与一丝“归寂”道韵的剑气,狠狠斩向右侧十余丈外一块半埋于土中的、毫不起眼的低矮葬碑!

“轰!”

剑气炸开,并未毁坏葬碑,却将覆盖其上的尘土沙石轰然掀起,同时彻底激发了那块葬碑的某种反应!那块低矮葬碑骤然亮起比周围其他碑体更强烈的灰光,碑体上一道原本隐晦的裂纹中,竟喷涌出一股浓烈的、带着强烈空间紊乱波动的灰黑色雾气!

这雾气迅速扩散,与周围“沉寂场域”结合,顿时让这片区域的光线更加扭曲黯淡,空间感变得错乱,甚至连方向都难以辨明!仿佛瞬间坠入了一个由无数葬碑构成的迷阵之中!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一直隐匿在后方、借助阴影与秘术追踪的黑袍人,在“沉寂场域”成形的刹那便心知不妙!他立刻想要后撤,但那场域形成的瞬间干扰,让他的动作迟滞了万分之一瞬!紧接着,灰黑色雾气的喷发与空间紊乱,彻底扰乱了他的锁定与判断!

“该死!她竟能引动葬碑之力?!”黑袍人心中惊怒交加,再也顾不得隐匿,身形从一片扭曲的阴影中强行挣脱出来,显现在距离厉惊寒约三十丈外的一处土丘上。他周身黑光涌动,抵御着“沉寂场域”的排斥与干扰,冰冷的目光穿透逐渐浓郁的灰雾,试图重新锁定目标。

然而,视线所及,只有一座座沉默矗立的残破葬碑,以及缓缓流淌、扭曲光影的灰黑雾气。厉惊寒的气息,仿佛彻底融入了这片碑林与雾气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如此,那灰黑雾气似乎对神念有着极强的腐蚀与干扰作用,他的神识探出,如同泥牛入海,难以延伸,且传来阵阵刺痛。

“雕虫小技!”黑袍人冷哼一声,虽惊不乱。他双手快速结印,周身黑光凝聚成数道如同活物的阴影触手,向四周试探性地挥击、抽打,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晦涩的波动扩散开来,试图强行平复紊乱的空间,驱散雾气。

阴影触手所过之处,雾气被搅动,一些较小的碎石土块被击飞,但葬碑却巍然不动,表面灰光流转,将触手的攻击轻易化解。而那晦涩波动,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厚重墙壁,难以撼动这片由众多葬碑共鸣形成的特殊场域。

黑袍人脸色更加阴沉。他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些看似死物的葬碑,也小看了那个重伤女子对这片古域诡异力量的运用。此地不宜久留,葬碑之力诡异莫测,久陷其中恐生变故。

他当机立断,不再执着于立刻找出厉惊寒,而是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飘忽不定的黑影,循着来时的方向与感觉,准备先退出这片被扰乱的碑林区域。

就在他转身欲退、心神稍有松懈的刹那——

异变再起!

他脚下所立的土丘,突然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不,不是塌陷,而是土丘内部,一道早就存在、却被巧妙掩盖的、深不见底的狭长裂缝,骤然张开!裂缝之中,一股冰寒刺骨、带着强烈吸扯与腐朽之力的阴风猛地吹出!

这变故毫无征兆,且恰好卡在他转身发力、旧力未尽新力未生的微妙节点!黑袍人纵然修为高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缝阴风吹得身形一歪,护体黑光剧烈波动!

而就在他身形失衡、注意力被脚下地缝吸引的瞬间,他侧后方,一座倾斜的、半截碑身埋入地下的葬碑阴影中,一道灰绿色的剑光,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暴起刺出!

这一剑,没有丝毫破空之声,光芒黯淡,却凝聚了厉惊寒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量——血脉暖流赋予的精准与隐匿,破军星力压缩到极致的锋锐,“归寂”道韵带来的冰寒死寂,以及一丝“死之钥”烙印附着的、令灵魂颤栗的“终结”意味!

时机、角度、力量、隐匿,完美结合!这是厉惊寒在绝境中磨练出的、属于猎杀者的致命一击!

黑袍人察觉到危险时,剑尖已距他后心不足三尺!那剑光中蕴含的、针对神魂与生机的恐怖威胁,让他寒毛倒竖!

“吼!”生死关头,黑袍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周身黑光疯狂爆发,竟在背后瞬间凝聚成一面布满狰狞鬼面的漆黑盾牌!同时,他强行扭转身形,试图避开要害。

“嗤——!”

灰绿剑光狠狠刺在鬼面黑盾之上!盾面鬼脸发出凄厉尖啸,黑光剧烈荡漾,竟未被瞬间刺穿,展现出了惊人的防御力!但剑尖那缕“终结”道韵却如同无孔不入的毒刺,透过盾牌防御,狠狠扎入了黑袍人的后心偏左位置!

“噗!”

黑袍人身躯剧震,一口暗红色的鲜血从黑袍下喷出,周身气息骤然紊乱下跌!他闷哼一声,借着剑击之力,身形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前踉跄扑出,顺势脱离了地缝阴风的范围,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扭曲的黑烟,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碑林之外疯狂遁去!甚至顾不上收回那面受损的鬼面黑盾(黑盾在挡住剑击后已布满裂纹,灵光黯淡)。

厉惊寒的身影自葬碑阴影中缓缓浮现,脸色苍白,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方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她刚刚恢复不多的力量。她看着黑袍人狼狈遁逃的方向,没有追击。穷寇莫追,且她状态也不允许。

她走到那面跌落在地、裂纹遍布的鬼面黑盾前,用剑尖挑开。黑盾材质特殊,非金非木,此刻已灵性大失。盾面中心被剑尖刺中的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孔,周围蔓延着淡淡的灰败之色,正是“终结”道韵侵蚀的痕迹。

她将其收起,或许日后能研究出黑袍人所属势力的功法特点。又看了一眼脚下那道突然裂开的地缝,阴风仍在徐徐吹出,深不见底。这并非她布置,而是原本就存在的地质险境,她只是利用对这片区域死气地脉的细微感知,预判了黑袍人可能的退路,并在他经过时,以一丝烙印气息悄然引动了地缝边缘脆弱的结构。

环视周围渐渐平息的灰雾与恢复常态的葬碑,厉惊寒松了口气。借助地利与葬碑的些许玄妙,总算惊退了强敌。但此地也不宜久留,黑袍人受伤而退,很可能招来更强援手或采取其他手段。

她服下丹药,略作调息,辨明东南方向,正欲离开。

忽然,她身侧那块最初注入力量的高大葬碑,顶端残缺处,一缕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荒芜死气的、带着淡淡檀香与古老卷轴气息的流光,缓缓飘落,在她面前凝聚成一行若隐若现的古字:

“古道……非路……心碑所向……血火指引……”

字迹一闪即逝,葬碑重归沉寂,仿佛从未有过异动。

厉惊寒怔然,随即眼中精光闪烁。葬碑果然并非死物,它们似乎承载着信息,甚至可能……是某种传承或指引的节点?

“心碑所向……血火指引……”她默念着这八个字,若有所思。难道真正的“古道”,并非实体路径,而是需要以特定方式(心碑?血脉?)才能感知和踏上的无形之路?而“血火”又指什么?劫难?牺牲?还是某种信物?

线索依旧破碎,但方向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不再停留,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沉默的葬碑林,身形一动,再次融入荒原的昏黄光影之中,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被惊扰的葬碑林缓缓恢复永恒的寂静,只有那地缝中吹出的阴风,依旧呜咽不休,如同为方才短暂的激斗奏响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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