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那双浑浊而贪婪的幽光越来越近,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混合着腐臭的喘息声。那矮小佝偻的身影完全挤入了石缝,灰绿色的皮肤在黯淡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破烂布片下隐约可见扭曲的肢体轮廓。
它似乎判断出眼前的猎物已虚弱不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握着锈迹短刀的手臂缓缓抬起,动作虽然僵硬,却带着一种猎食者特有的、准备发起致命一击的专注。
厉惊寒背靠冰冷的岩壁,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到近乎停滞。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中亮得惊人,死死锁定着逼近的怪物。体内数股力量仍在冲突肆虐,强行中断疗伤的反噬让她胸口发闷,喉头腥甜,但她将这一切痛苦与紊乱都死死压下,全部精神与残存的力量,都凝聚于接下来的瞬息之间。
三丈……两丈……一丈……
怪物进入了最适合暴起扑击的距离。它那浑浊的眼珠里贪婪之色大盛,蓄势的手臂肌肉猛地绷紧!
就在它即将蹬地前扑的刹那——
厉惊寒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格挡,而是迎着那柄锈迹短刀,将按在剑柄上的右手猛地向前一递!动作看似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笨拙,却快得如同电光石火,更是凝聚了她此刻能调动的、几乎全部残存的肉身力量与一丝破军星力的锋锐!
“噗!”
锈迹短刀擦着她的肩头划过,带起一溜血珠。而她的长剑,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更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怪物因抬臂攻击而暴露的腋下位置!那里似乎没有布片遮挡,灰绿色的皮肤略显薄弱。
剑尖传来的触感并非刺入血肉的顺畅,而是带着一种坚韧皮革被强行穿透的滞涩感,以及骨头被磕碰的轻微震动。怪物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嘶叫,充满了意外与痛楚。
但这一剑显然未能致命。怪物受伤反而激起了凶性,它另一只空着的手爪猛地向厉惊寒面门抓来,五指指甲乌黑尖锐,带起腥风!
厉惊寒似乎早已预料,刺出的长剑毫不恋战,顺势向下一压一拖,在怪物腋下拉出一道更深伤口的同时,借力将身体向侧后方缩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抓向面门的一爪。爪风掠过,在她脸颊上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
她似乎虚弱得连剑都握不稳,踉跄后退,撞在石缝内壁上,发出沉闷声响,长剑也“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脚边,气息更是萎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昏厥过去。
怪物腋下伤口流淌出暗绿色、散发恶臭的粘稠液体,它低头看了看伤口,又抬头看向似乎已无力再战的厉惊寒,浑浊眼中凶光更盛,还夹杂着一丝被弱小猎物伤到的恼怒。它不再谨慎,低吼一声,拖着受伤的手臂,再次扑上,锈迹短刀直刺厉惊寒心口!这一次,它用尽了全力,速度更快,势要一击毙命!
就是现在!
厉惊寒那低垂的眼帘骤然掀起,眸中冰冷杀意如寒冬朔风!她一直垂在身侧、掌心微拢的左手,此刻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探出!
指尖之上,一点混沌灰色的微光早已凝聚!那并非法力光华,而是被她强行凝聚、引导出的一缕“死之钥”烙印的权柄波动!这缕波动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蕴含着凌驾于寻常死亡法则之上的“终结”与“命令”意味!
她不闪不避,左手五指如钩,竟直接抓向了那刺来的锈迹短刀!
“嗤——!”
指尖与刀锋接触的瞬间,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那看似锋利的锈迹短刀,在触及混沌灰光的刹那,其刀身上萦绕的微弱煞气与死意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消散!刀身本身更是以接触点为中心,迅速蔓延开一片灰败之色,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腐朽,变得脆弱不堪!
而厉惊寒的手指,已穿透这层“腐朽”,如同捏碎一块风化的土块,将刀锋前端生生捏碎!去势不止,五指带着那缕混沌灰光,狠狠扣在了怪物持刀的手腕之上!
“嗷——!!!”
怪物发出了远比之前受伤时凄厉百倍的惨嚎!它感觉被扣住的手腕处,传来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剧痛!那缕混沌灰光如同最致命的毒药,又如同至高无上的敕令,顺着它的手腕经脉疯狂蔓延!它所依仗的、与这片荒芜古域同源的、充满腐朽与衰亡气息的力量,在这灰光面前竟如同臣子遇到了君王,毫无反抗之力,反而被其引动、逆向侵蚀它自身!
灰光所过之处,怪物灰绿色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枯灰败,其下的血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活力与“存在”的基础,化为飞灰!这种“消亡”并非物理破坏,更接近一种法则层面的“抹除”!
怪物拼命挣扎,想要甩开厉惊寒的手,另一只完好的手爪疯狂地抓挠撕扯。但厉惊寒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它的手腕,任由那些攻击落在自己身上,留下道道血痕,眼神却冷漠如冰,将全部心神与最后的力量,都用于催动、引导那缕烙印波动!
短短两三个呼吸,怪物的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肩膀,都已化为灰败的尘埃飘散!它的惨嚎变得微弱,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茫然,似乎至死都不明白,为何这看似虚弱的猎物,竟掌握着如此恐怖、如此克制它的力量。
最终,当灰光蔓延至其胸口时,怪物的挣扎彻底停止,整个身躯如同沙雕般崩塌,化作一滩毫无生命气息的灰黑色粉末,唯有那破烂布片和锈蚀的短刀残骸留存。
石缝内,重归死寂,只余厉惊寒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浓郁的血腥与灰烬气味。
她松开手,踉跄后退,背靠岩壁滑坐在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如纸。方才电光石火间的反击与催动烙印波动,几乎榨干了她最后的心神与体力,体内伤势再次恶化,那暗蚀之力与虚无侵蚀似乎因她动用烙印而变得略微活跃了一些。
但,值得。
她看着地上那滩灰烬,眼神冷静。这怪物实力大约在筑基后期到金丹初期之间,若在平时,她弹指可灭。但在此刻重伤濒危的状态下,正面硬拼实属不智。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以“死之钥”烙印这出其不意、且对这类荒芜死灵类生物具有绝对克制效果的底牌一击必杀,是最有效也是最节省力量的选择。
她迅速服下两枚丹药,略作调息,压下翻腾的气血。然后强撑着起身,小心地检查那滩灰烬和遗留物。破烂布片只是凡物,锈蚀短刀材质特殊,带有微弱的庚金煞气,但在烙印波动下已彻底废掉,没有价值。
倒是在灰烬中,她发现了一颗约莫黄豆大小、呈不规则多面体、色泽暗沉如铁、却隐隐散发着一丝精纯魂力与荒芜气息的晶体。
“魂煞晶?”厉惊寒将其摄起,入手冰凉沉重。这似乎是此地某些生灵体内凝聚的核心,蕴含精纯的魂力与煞气,对于修炼阴邪煞功的修士或许是宝物,但对目前的她而言,除了其中精纯魂力可略微滋养神魂外,并无大用。她将其收起,或许日后有用。
解决掉眼前的威胁,她并未放松。此地既然出现一只,就可能出现更多。血腥味也可能引来其他东西。她必须尽快恢复行动能力,离开这个临时藏身处。
然而,伤势的严重程度远超预期。仅仅处理掉一只低级怪物,就已让她几乎虚脱。按照目前的恢复速度,没有数日静养,恐怕连正常行走都困难。
就在她皱眉思索对策时,掌心的“死之钥”烙印,再次传来异动。这一次,并非主动释放波动,而是传递来一种模糊的……渴望?目标,似乎指向她刚刚收起的“魂煞晶”,以及石缝之外,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处不在的荒芜衰亡气息。
它似乎……能主动吸收、转化这类力量?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厉惊寒的脑海。既然烙印能克制、瓦解这类力量,是否也能将其吸收,转化为相对温和、可供她缓慢吸收的“寂灭”道韵,用以滋养自身,甚至辅助压制体内的异种能量?
这个想法极其冒险。让烙印主动吸收外界驳杂的荒芜死气,无异于引狼入室,稍有不慎,可能让烙印失控,或加速她自身的“死寂化”。但眼下,常规疗伤手段见效太慢,而危险却随时可能降临。
犹豫只在片刻。厉惊寒眼神一厉,做出了决定。
她重新盘膝坐好,将那颗“魂煞晶”握在掌心,同时放开了对“死之钥”烙印的部分压制,并以意念小心引导,尝试让其吸收晶石中的精纯魂力与煞气,以及通过自身为媒介,缓慢吸纳石缝外空气中那些相对稀薄平和的荒芜气息。
起初,烙印毫无反应。但随着她持续而专注的引导,以及魂煞晶近距离的刺激,烙印表面的混沌灰色印记再次微微亮起。一股微弱却稳定的吸力产生,魂煞晶中的能量被缓缓抽出,化为丝丝缕缕灰黑色的气流,融入烙印之中。
与此同时,石缝外空气中那些稀薄的荒芜衰亡气息,也仿佛受到吸引,开始向她周身汇聚,透过皮肤毛孔,渗入体内,但并未直接冲击她的经脉,而是大部分被掌心的烙印截留、吸收。
烙印如同一个过滤器,将这些驳杂、狂暴、充满衰亡意念的力量吸入,其表面的灰色符文微微流转,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玄奥的转化与提纯。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竟真的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平和的灰色气流,自烙印中反哺而出,流入她的经脉。
这气流冰凉沉寂,却不再带有强烈的破坏与侵蚀性,反而带着一种万物终结后的“空”与“寂”的韵味。它缓缓流淌,所过之处,竟能稍稍抚平经脉因冲突而产生的胀痛,甚至对那盘踞的暗蚀之力与虚无侵蚀,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安抚与压制效果!虽然效果极其微小,但确确实实存在!
不仅如此,这一丝精纯的“寂灭”道韵流入丹田,被“归寂”棺椁自然吸收,棺椁表面的灰暗符文似乎又清晰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反馈出一股更加精纯的死寂道韵,与生之匙命核的生机形成新的、更稳固的平衡。
有效!而且似乎是比单纯疗伤更根本的、契合她目前力量体系的恢复方式!
厉惊寒心中一定,更加专注地引导这个过程。她不敢吸收太快,只维持在一个极其缓慢平稳的速度。魂煞晶的能量被逐渐吸尽,化为齑粉。她便主要依靠吸收空气中游离的荒芜气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石缝外,昏黄的天空似乎没有丝毫变化,永恒地笼罩着这片死寂的古域。厉惊寒的气息,在这种奇特的“修炼”中,终于停止了继续衰落,并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丝丝地回升、稳固。
然而,就在她沉浸于这种危险的平衡恢复时,石缝之外极远处,那连绵的黑色山峦方向,突然传来了低沉而连绵的、仿佛无数兽蹄踏击大地的轰鸣!与此同时,一股混乱、暴虐、充满了饥饿与毁灭欲望的磅礴气息,如同潮水般,自那个方向席卷而来,即便相隔甚远,也让石缝内的厉惊寒感到一阵心悸!
兽潮?还是……更大的麻烦?
厉惊寒猛地睁开眼,望向石缝外昏黄的天际,眼神无比凝重。
刚刚获得一丝喘息之机,更大的危机,似乎已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