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野果最终没能吃成。
就在林泉准备将一颗看起来最饱满的紫色果子送入口中时，一股强烈的、火烧火燎的灼热感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窜起，迅速蔓延至整个食道！仿佛刚才咽下的不是清甜的果汁，而是仍在燃烧的灰烬。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中的野果掉落在地，滚入角落。那股灼热感并不消退，反而像是有生命般在他体内流窜，所过之处，带来一种奇异的刺痛和麻痒，皮肤表面甚至隐隐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淡红色光晕——与他之前吃下果子时看到的虹彩光泽有几分相似。
阿蛮听到动静，停下手中正在给那只虹彩禽类拔毛的动作（他直接用手一捋，羽毛便纷纷脱落），转过头，那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疑惑，随即变为恍然，又带点懊恼。
“呃……”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忘了……你，太弱。‘霓雉’的果子，有火毒……要配药。”
火毒？林泉捂着喉咙，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看着地上那串诱人却致命的野果，心里一阵后怕。在这里，连看似最普通的食物，都可能蕴含着对凡人而言无法承受的力量。
阿蛮放下手中的禽类，那庞大的身躯有些笨拙地靠近，似乎想帮忙，但又不知从何下手。他那岩石般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明显的局促。
就在林泉感觉那股灼热感快要冲破胸膛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阿蛮，你又粗心大意了。”
林泉艰难地转头，只见白先生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长衫，周身笼罩着沉静的水蓝色光晕，宛如一汪清泉，瞬间抚平了厨房里因林泉的异常而躁动起来的空气。
白先生快步走来，目光扫过林泉泛红的皮肤和痛苦的神情，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野果，眉头微蹙。他没有多问，伸手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莹白如玉、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丸。
“含服，勿咽。”他将药丸递到林泉嘴边。
林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药丸含入口中。一股极致的清凉瞬间在舌尖化开，如同冰川融水，迅速流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股灼热的火毒如同遇到克星般节节败退，刺痛和麻痒感快速消散。他贪婪地吮吸着这份清凉，感觉自己像是从沙漠边缘被拉回了绿洲。
白先生看着他逐渐恢复正常的脸色，这才转向阿蛮，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责备：“阿蛮，我知你好意，但林泉小友初来乍到，体质凡俗，受不得霓雉伴生果的烈性。日后若要为他准备食水，需先问过我。”
阿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用那巨大的手指抠着围裙边缘，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白先生摇摇头，又看向林泉，语气温和了许多：“霓雉乃聚火之精，其栖木所结之果，于我等是滋养，于凡人却是剧毒。你感觉如何？”
林泉长长舒了口气，口中的清凉药力仍在持续，身体的不适已基本消失，反而有种被洗涤过的轻松感。“好多了，谢谢白先生。”他真心实意地道谢，同时对这位温润的医者好感大增。
“无妨。”白先生微微一笑，“你体内火毒虽解，但经络受了些许冲击，需静养调理。随我来吧，我那里有些安神定魄的草药，对你或有裨益。”
跟着白先生穿过回廊，来到公寓后方一处被高墙围起来的小院。推开那扇爬满翠绿藤蔓的木门，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草香气扑面而来，让林泉精神一振。
院子里别有洞天。与其说是药圃，不如说是一个微缩的、生机勃勃的奇异生态园。各种形态、颜色的植物错落有致地生长着。有叶片如同冰晶般剔透、散发着寒气的幽蓝小草；有茎秆赤红、顶端跳跃着微弱火星的奇异花卉；有缠绕在竹架上、结着珍珠般莹白光晕果实的藤蔓；甚至还有一株半人高的、枝叶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小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下点点荧光。
所有的植物都散发着强弱不一、属性各异的光晕，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和谐而充满灵力的能量场。这里的空气都比外面清新湿润许多，吸入肺中，让人心旷神怡。
“这里是我平日打理药草的地方。”白先生引着林泉走在由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有些草药性子烈，有些则温和，需得依其习性，分门别类，小心照料。”
他走到一丛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株前，俯身轻轻触摸着叶片，那丛植物的光晕似乎因为他的触碰而变得更加柔和明亮。“就像这‘宁神花’，其性温和，能安抚躁动的心神，正好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白先生小心翼翼地采摘了几片宁神花的叶子和两朵小花，放入一个玉碟中。接着，他又走向另一边，从一株叶片肥厚、呈墨绿色的植物上取下一点汁液，滴入碟中。
“这是‘沉水菁’，能疏导淤积，平复你体内被火毒冲击的经络。”
林泉跟在白先生身后，看着他娴熟而轻柔地处理着各种草药，那专注的神情和动作中蕴含的对生命的尊重与理解，让他不禁有些动容。他能“看到”，在白先生那水蓝色光晕的滋养和引导下，这些药草的光晕都显得格外活跃而纯净。
“白先生，您……真厉害。”林泉由衷地说道。
白先生手上动作不停，温和地笑了笑：“不过是与它们相处得久了，懂得它们的‘语言’罢了。万物有灵，草木亦然。你若有心，亦可倾听。”
他示意林泉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然后将调配好的草药放入一个陶罐，注入清水，手指在罐口轻轻一拂，一缕淡蓝色的氤氲之气便融入水中，罐底无火自沸，很快，一股更加浓郁醇和的药香弥漫开来。
“稍等片刻，便可饮用了。”白先生说道，目光落在林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林泉小友，我观你气息，似乎……异于常人。方才在厨房，我为你诊脉时，隐约感觉到你体内似乎有种奇特的亲和力，尤其是对……草木之灵？”
林泉心中猛地一紧！
他没想到白先生的感知如此敏锐！自己那能看见“光晕”的能力，以及之前帮白先生整理草药时无意间缓解灵植衰败的细节，难道都被他察觉了？
这是他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的秘密，也是他自幼被视为怪胎的根源。在这个完全由非人存在组成的公寓里，暴露这个秘密，是福是祸？
他看着白先生那双清澈温和、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眸，那里面有关切，有好奇，却没有恶意。
是说，还是不说？
契约的烙印在意识中微微发烫，提醒着他此地的规则与危险。但白先生接连的善意和救助，又让他难以升起强烈的戒备。
他张了张嘴，喉咙还有些干涩，那句关乎他最大秘密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药圃入口处，那爬满藤蔓的木门被人有些粗暴地推开，小瞳那颗扎着双丫髻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急切：
“白先生！白先生！不好了！墨老他……他书房里那盆‘星言兰’，叶子突然全黄了！墨老急得都快把胡子揪掉了，您快去看看呀！”
白先生闻言，脸色微微一凝，立刻站起身：“星言兰事关重要，我需立刻过去。”他歉意地看了林泉一眼，“药煎好后温服即可。关于你体质之事，我们改日再谈。”
说完，他便匆匆随小瞳离开了药圃。
林泉独自坐在石凳上，看着陶罐中咕嘟冒泡的褐色药汁，心中五味杂陈。刚才那一刻，他离坦白只差一步。
他抬起头，环顾这片生机盎然却又无比神秘的药圃，感受着周围无数草木精灵散发出的、对他既好奇又隐约亲近的气息。
白先生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你若有心，亦可倾听。”
或许，他隐藏的能力，在这里并非全然是坏事？只是，现在还不是完全暴露的时候。
他端起那碗已经不再滚烫的药汁，一饮而尽。苦涩中带着回甘的药液滑入喉咙，带来一片安宁。而那份关于他“奇特亲和力”的疑问，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缓缓荡开，留待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