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的空气,沉得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绝望的腥气。平板电脑屏幕最后那点惨白的光熄灭了,只留下几道狰狞的裂痕,映着单鹏脸上未干的血迹,刺目又冰冷。
雷猛粗糙的大手还牢牢按着单鹏的肩膀,那力道沉得像块压舱石,试图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精神。但雷猛自己的脸色也难看至极,铁青中透着一种被巨大阴谋砸中的震惊和暴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捏着撬棍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单鹏,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声,想说什么,却又被那骇人的真相堵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基因密钥…银辉…琳琳!
高宏那个老畜生!他想要的,从头到尾,都是琳琳!
角落里的单琳,被哥哥那最后如同实质利刃般的目光刺得浑身冰冷。她小小的身体在破毯子里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不懂什么基因密钥,不懂什么研究所,但她看懂了哥哥眼中那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痛苦——那是为她而生的恐惧,比任何变异体都要可怕!巨大的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从苍白的脸颊上滚落,砸在脏兮兮的毯子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沈小芸紧紧搂着单琳,自己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她看着单鹏那副近乎虚脱、满脸血污的样子,看着雷猛那压抑到极致的狂暴,再感受着怀里单琳那绝望的颤抖,只觉得一颗心被撕成了碎片。恐惧、愤怒、心疼…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鹏子…”她声音嘶哑地开口,打破了死寂,“琳琳…交给我。”
这四个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单鹏猛地一震,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沈小芸脸上。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光,更看到了那泪光后面,如同磐石般坚硬的决心。那不是安慰,是承诺!是用命去践行的承诺!
一股混杂着感激和更沉重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单鹏的眼眶,他用力眨了眨眼,强行压下那股泪意和眩晕感。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他撑着雷猛的手臂,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臂的伤口和透支的精神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他踉跄着走到桌子旁,在那些杂物里一阵翻找。
哗啦。
一个巴掌大小、用废弃金属片和简陋电路板粗陋拼凑的玩意儿被他翻了出来。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焊点和划痕,顶端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是雷猛之前不知从哪里捣鼓来的**简易警报器**。据说按下按钮,能发出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蜂鸣,覆盖附近小半个区域。
单鹏抓起这个沉甸甸、冰冷粗糙的警报器,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沈小芸面前。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和心头滴血的沉重。
他蹲下身,视线与坐在垫子上的沈小芸齐平。昏黄的灯光下,他苍白的脸上血迹未干,眼神却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托付生命般的郑重。他将警报器塞进沈小芸冰凉、微微颤抖的手中。
“小芸姐…”单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拿着它。藏好。” 他紧紧握住沈小芸的手,连同那个警报器一起包裹住,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力量也传递过去。
“明天…我走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你和琳琳,带着妞妞,立刻去医疗区!那里人多,石森的人也在,高宏的手不敢伸得太明目张胆!” 他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尽量待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别落单!别回这小屋!吃的…喝的…用贡献点换!别省!”
他的目光转向沈小芸怀里的单琳,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痛苦、不舍、担忧、还有深深的歉疚,几乎要将单琳淹没。他伸出手,想摸摸妹妹的头,指尖却在离她发丝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剧烈地颤抖着。
“琳琳…”单鹏的声音哽住了,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发颤,“听小芸姐的话…哥不在的时候,别怕…别乱跑…一步也别离开小芸姐身边,知道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严厉。
单琳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哥哥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脸。她看到了哥哥眼中的血丝,看到了他脸上未干的污血,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担忧。巨大的恐惧和无助让她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用力地点着头,小脸上的泪痕被蹭得一片狼藉。
单鹏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收回手,站起身,不敢再看妹妹那双盛满泪水、写满依赖的眼睛。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那根名为“决绝”的弦就会彻底崩断。
“雷哥,”单鹏转向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一旁的雷猛,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血腥味的平静,“明天…琳琳她们去医疗区,你…护着点。别让不长眼的冲撞了。” 他知道雷猛作为觉醒战士,在堡垒里行动比他方便得多,也有一定的威慑力。这是他唯一能为琳琳她们争取到的、微弱的额外保障。
雷猛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声音低沉如闷雷:“放心!有我在!”
交代完这些,单鹏只觉得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空了。他踉跄着走到墙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伤口和精神的双重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闭上眼,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刺痛。
夜,在死寂和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堡垒远处隐约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喝令,更显得这小屋里的寂静如同坟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分钟。单鹏在昏沉与剧痛的边缘挣扎着。
角落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单琳似乎哭累了,蜷缩在沈小芸怀里,呼吸变得轻浅而均匀,像是睡着了。但她的一只小手,无意识地、轻轻地搭在了旁边那张同样粗糙、布满裂纹的木桌边缘。
昏暗中,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辉**,如同最细小的萤火,在她苍白纤细的指尖悄然一闪!
那银光微弱得如同幻觉,瞬间即逝。但它出现的那一刻,单鹏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却猛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痛。他并没有真正“看”到,但那熟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温暖悸动,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紧接着,在那银光一闪而过的桌角,一小块原本干枯开裂、几乎要脱落的木质纤维,极其细微地…似乎…**舒展**了一丁点?那细微的变化,在昏暗的光线下,在布满灰尘和裂纹的桌面上,几乎不可能被肉眼察觉。就像濒死的枯草,在绝望的寒冬里,极其吝啬地、回馈了一丁点微不足道的绿意。
单鹏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个角落!但他看到的,只有单琳沉睡中不安的侧脸,和沈小芸疲惫却警惕守护着她的身影。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悸动和桌角那几乎不存在的细微变化,仿佛只是他精神透支过度产生的幻觉。
他死死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是幻觉吗?还是…琳琳在睡梦中,那神秘的力量依旧在无意识地、微弱地回应着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间隔规律的敲击声,如同鬼魅的脚步声,贴着他们小屋单薄的外墙响起!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监视感**!
不是守卫的例行巡逻!那声音太刻意,太贴近!带着一种冰冷的、**幽绿狐狸**般的窥伺气息!
屋里的空气瞬间冻结!
雷猛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如同一头被惊醒的暴龙,无声无息地握紧了膝头的撬棍,肌肉瞬间绷紧!沈小芸的身体骤然僵硬,下意识地将单琳和妞妞搂得更紧,惊恐地望向发出声响的墙壁方向。单琳在睡梦中似乎也感到了不安,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
单鹏靠着墙,没有动。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抹去额角再次渗出的冷汗和干涸的血迹。黑暗中,他的眼神冰冷如刀,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堡垒永不熄灭的惨淡微光。
高宏的眼睛…果然,无处不在。
他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沈小芸怀里、眉头紧锁的单琳,那一眼,深得仿佛要将妹妹的轮廓刻进灵魂最深处。然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只剩下一个冰冷而坚硬的念头。
活下去。带她活下去。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