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光线昏暗
这里仿佛是被阳光遗忘的角落,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霉味、潮气和隐约血腥的腐朽气息。
冰冷的石壁沁出细密的水珠,沿着斑驳的痕迹缓缓滑落,在寂静中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轻响。
唯一的光源来自走廊上那盏摇曳不定、昏黄如豆的油灯,将扭曲的栅栏影子投在肮脏的草堆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魏璎珞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那件单薄的囚服早已沾满污秽,裹着她愈发清瘦的身躯。
她双臂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如同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兽,潦倒、不堪。
与昔日长春宫里那个灵动鲜活、眼神明亮的少女判若两人。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牢房外,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
尔晴姿态优雅地站定,目光如同审视一件物品般,轻飘飘地扫过牢内那团蜷缩的身影。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绝望的沉寂。
“璎珞,”她开口,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亲昵,在这阴森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我来看你了。
还特意给你带来了……好消息哦。”
那语调,仿佛她们是长春宫中的好姐妹。
魏璎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她的脸。
原本莹润的脸颊已然凹陷下去,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嘴唇干裂泛白,毫无血色。
唯有那双眼睛,因为脸庞的消瘦而显得愈发大而漆黑,此刻正定定地看向尔晴,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你……”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粗粝,如同砂纸摩擦,“你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她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但那笑容却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瞬间便消散了,只余下满眼的疲惫与戒备。
尔晴看着她这副模样,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精心描摹的眉。
她并不在意魏璎珞的态度,好整以暇地抚了抚衣袖上,语气依旧轻松:
“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嘛……好消息之前,总得先有个坏消息垫垫底,这才显得珍贵不是?
你想先听哪一个?”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魏璎珞,像是在进行一场有趣的游戏。
这才短短几日不见,魏璎珞却觉得眼前的尔晴仿佛脱胎换骨。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簇新宫装,领口和袖边绣着精致的缠枝纹,衬得肌肤胜雪,眉眼间流转着一种被娇养的明媚与鲜活,如同春日里吸饱了雨露的海棠,娇艳欲滴。
对比自己此刻的狼狈与不堪,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恨如同毒藤,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魏璎珞的心头,越收越紧。
她死死盯着尔晴那张光彩照人的脸,眼中嘲讽之意更浓,几乎是咬着牙道:
“那便……先听好消息得了。”
她倒要看看,从尔晴口中,能吐出怎样话。
尔晴对于她目光中的敌意浑不在意,红唇微启,清晰而缓慢地吐出字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好消息就是,富察侍卫,与长春宫的明玉,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皇上……已有旨意,不日便会将明玉,赐给富察侍卫。”
她说完,便紧紧盯着魏璎珞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然而,魏璎珞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听到的是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尔晴不由得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脆,却也格外清晰。
“怎么?”她语带挑衅,“这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这不正是……你认下那私情罪名时,所期望的结局之一吗?”
魏璎珞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痛,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猛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尔晴,下意识地尖声否认:
“你胡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心防在这一刻被狠狠撞击,露出了脆弱的缝隙。
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想再去面对尔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充满了嘲讽与鄙夷的眼睛。
可那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却不肯放过她,带着冰冷的笑意,一字一句地钻进她的耳朵,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你何必自欺欺人?
当初在皇上面前,那般干脆地认下与傅恒的私情,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对你心存愧疚,让他为了你奔走,让他……永远记住你,记住这份亏欠吗?
你不就是想让他那个‘移情别恋’的人看到,你魏璎珞,才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甚至不惜触怒皇威也要维护的人吗?
你想用你的‘牺牲’,成为扎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你住口!”
魏璎珞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激动地想要站起身反驳,然而连日来的虚弱与精神折磨让她双腿发软,刚起到一半便无力地软倒下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倚着墙,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因激动和愤怒而布满了骇人的红丝,死死地瞪着尔晴。
看着她这副被彻底戳中心事、羞愤交加、几乎要失控的模样,尔晴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带着一种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愉悦。
“好了,好消息说完了。”
她语气轻松地切换了话题,仿佛刚才那番诛心的言论只是随口一提,“现在,该说说坏消息了。”
魏璎珞猛地将脸撇向另一边,面对着冰冷的墙壁,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憎恶的声音。
然而,尔晴那讥诮冰冷的语调,依旧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膜:
“坏消息就是,皇后娘娘心疼你,今日在长春宫为你向皇上求情,言辞恳切,却不想……触怒了龙颜。
皇上震怒之下,你的监禁之期,怕是……要变得更久了。
什么时候能出去,可就真的……遥遥无期了。”
说完这番话,尔晴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双臂环胸,带着一种悠闲的姿态,欣赏着魏璎珞的反应。
只见那单薄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显是这话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尔晴的心情莫名地好了几分,她微微歪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
“怎么?你当初认罪的时候,那般决绝,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想过,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没想过皇后娘娘会为你担忧,为你求情,甚至……因此惹怒皇上?”
魏璎珞猛地转过头,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眶通红,里面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声音颤抖,带着急切与担忧:
“皇后娘娘……娘娘她身子可好?
皇上有没有……有没有责怪娘娘?”
“啧,”尔晴发出一声不耐的嗤笑,眼神里满是讥讽,“现在才想起来关心皇后娘娘的身子?
早干什么去了?
你认下那罪名,将皇后娘娘置管教无方之地时,怎么不想想娘娘正在孕中,受不得刺激?
你让娘娘为了你,与皇上争执,伤了夫妻情分时,怎么不想想娘娘的处境?”
句句质问,如同鞭子,抽打在魏璎珞的心上,让她脸色愈发惨白。
就在这时,魏璎珞忽然抬起头,那双含泪的眸子锐利地射向尔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反击的稻草,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那你呢?尔晴。你别在这里装好人,皇后娘娘知道吗?
知道傅恒移情的那个女子,就是你吗?!”
她紧紧盯着尔晴,试图从那张明媚的脸上找到一丝慌乱与破绽,她想要撕开尔晴那副云淡风轻的假面,让她也尝尝被人揭露心中隐秘的滋味。
然而,尔晴的反应却让她十分失望。
尔晴只是轻轻挑眉,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无所谓的轻松,她甚至慵懒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慢条斯理地道:
“皇后娘娘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从头到尾,选择背叛你们那段感情的是傅恒,移情别恋的也是傅恒。
这与我何干呢?
我喜塔腊·尔晴,心中所属,自始至终,可都是海兰察啊。”
她将“海兰察”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炫耀。
看着她那副置身事外、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的模样,魏璎珞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一股血气猛地涌了上来,她强行咽下,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味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好了,”尔晴似乎失去了继续逗弄她的兴趣,神色一正,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疏离,“今日我来,主要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
听到皇后娘娘有口谕,魏璎珞眼中那簇几乎熄灭的火焰,瞬间又微弱地亮了一下,闪过一丝希冀。
尔晴将她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嘴角再次勾起那抹令人不安的弧度。
她微微弯下腰,凑近栏杆,拉近了与魏璎珞的距离,去近距离欣赏那张脸上呈现出的戒备、脆弱与强装的镇定。
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着皇后的疑问:
“娘娘让我问你——在你已然与傅恒分开之后,为何还要在皇上面前,认下你们二人之间的私情?
娘娘要你,亲口说出理由。”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魏璎珞强撑的意志。
她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向后软倒,脊背完全倚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灰败与绝望。
她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或许能瞒过旁人,却终究……还是让那个待她如姐如母的皇后娘娘,伤心、失望了。
尔晴对她这副失魂落魄、仿佛神游天外、拒绝交流的状态,显出了明显的不耐烦。
她没好气地再次追问,语气带着催促:
“魏璎珞,你不会真的打算,让我把那番‘猜测’,当作答案回禀给皇后娘娘吧?
你就真的……不再为自己挣扎、辩解一下了?”
魏璎珞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无力地落在尔晴身上,那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悸。
她忽然极其轻微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沙哑而悲凉,充满了自嘲:
“难道……我说了……你就会如实……一字不差地……告诉皇后娘娘吗?”
她早已不信尔晴。
尔晴闻言,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纳闷神情,反问道:
“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我岂敢隐瞒?
倒是你,拒不回答,是想违抗娘娘的旨意吗?”
魏璎珞被她这话噎得哑口无言,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重新陷入了沉默,用无声作为最后的抵抗。
尔晴见状,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没好气地轻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就在尔晴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魏璎珞像是突然从梦魇中惊醒,猛地开口叫道。
那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异常嘶哑尖锐,如同指甲刮过琉璃,刺得尔晴不适地蹙紧了秀眉,抬手揉了揉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