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凯旋
朔风卷过京郊的官道，却吹不散道旁人群蒸腾的热气。黑压压的人头从城门一直蔓延到十里长亭，孩童骑在父辈的肩头，伸长脖子望向官道尽头。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来了！”，霎时间，万头攒动，声浪如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面猎猎作响的玄色大纛，旗面上银线绣就的“萧”字在秋日阳光下凛然生威。紧随其后的，是一列列盔明甲亮的铁骑，马蹄踏在夯实的黄土官道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隆隆声响，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口。兵士们面容黝黑，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腰杆挺得笔直，带着一股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煞气与骄傲。
队伍正中，萧景渊一身玄甲未卸，猩红的披风在鞍后翻卷。他面容冷峻，目光平视前方，对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恍若未闻，唯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肃杀。而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是一乘青帷小车。
车帘被一只素手微微掀起一角，林晚秋端坐车内，望着窗外沸腾的人海与飘飞的彩绸，神情有些恍惚。不久前，她还是那个在匠作监底层挣扎、时刻担忧身份的“罪臣之女”，而今，却以功臣之姿，享受着万民夹道的荣光。这身份的转换，快得让她有些不真实感。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着一块冰凉坚硬的物件——那是离京前，萧景渊于月色下沉默递给她的半块虎符调兵凭证的残片。他说：“边疆凶险，若有万一，凭此可调我亲卫。” 彼时星光黯淡，他眸中的光芒却比星子更亮。
“镇北将军威武！”
“林司匠万安！”
……
欢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过分的喧嚣，轻轻吐出一口气。这荣耀如同烈火烹油，她知道，站的越高，来自暗处的目光便越是冰冷。
皇宫，麟德殿。
盛宴铺开，觥筹交错。金碧辉煌的殿宇内，熏香袅袅，舞姬广袖如云。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目光复杂地落在殿中受赏的二人身上。
皇帝高踞龙椅，脸上带着难得的畅快笑容。北境大捷，边疆至少可换得十年安宁，他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
“萧爱卿，林司匠，此番北疆平定，你二人居功至伟！”皇帝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景渊总领北境军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擢升为镇北侯，加封太子太保，总督京畿内外诸军事！”
“臣，谢陛下隆恩！”萧景渊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声音沉稳如山。
皇帝目光转向林晚秋，带着审视与欣赏：“林晚秋，以女子之身，不避艰险，深入边陲，献奇策，破敌军，更兼修复国宝，功在社稷。朕特旨，擢升尔为司宝司首席女官，秩同五品，掌宫廷器物鉴定、修复事宜，可直接呈报于朕！”
殿内瞬间一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司宝司首席女官！虽只是五品，却掌管内府珍玩、礼器鉴定，位置关键，更是天子近臣！一个无家族依仗的女子，竟能得此殊荣！
“臣女，叩谢陛下天恩！”林晚秋依礼下拜，声音清越，姿态不卑不亢。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各种意味的目光——羡慕、嫉妒、探究、审视。
起身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武将班首那个挺拔的身影。几乎在同一时刻，萧景渊也正抬眼望来。
隔着喧嚣的歌舞与缭绕的香气，隔着满殿朱紫公卿，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唯有彼此眼中一闪而过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与那在血火中淬炼出的、超越寻常的情谊，在无声中静静流转。
他看到了她荣光下的如履薄冰。
她读懂了他尊荣后的暗潮汹涌。
凯旋的号角响彻云霄，鲜花与赞誉铺满了归途。但他们都知道，脚下的路，从踏入这京城的那一刻起，才真正变得步步惊心。声望的巅峰，亦是风暴汇聚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