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锋照山河》第一卷《淞沪烽火(1937–1938)》
第三十三章:沪上电台破密电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上海,法租界霞飞路的梧桐叶已落得大半,被昨夜的冷雨泡得发胀,踩在脚下发出“咕叽”的闷响。令狐靖远从芜湖乘“江安轮”抵沪时,码头上正飘着碎雪——这是上海入冬的第一场雪,细小的雪粒落在他的棉袍领上,转眼就化成了水,带着刺骨的凉。
“令狐先生!”码头僻静处,一个穿粗布短打的青年朝他摆手,是周伟龙派来接站的行动员小李。小李凑过来时,袖口露出半截枪套,是德制毛瑟的轮廓,“周区长在荣记裁缝铺等您,说有急事先议。”
令狐靖远点点头,将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包里除了换洗衣物,最底下藏着从南京带出的布防图抄本——是萧山令在紫金山战壕里亲手改的,纸页边缘还沾着泥渍。他随小李拐进一条窄巷,巷口“荣记裁缝铺”的木牌上积了层薄雪,铺门虚掩着,门楣上别着一根缝衣针,针尖朝左——这是军统安全屋“无虞”的暗号。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樟脑与棉絮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子里的缝纫机上堆着几件未完工的棉军服,线头从针脚里钻出来,像极了寻常裁缝铺的模样。后堂的立柜旁,周伟龙正背着手踱步,军便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衫——这位黄埔四期的同窗,自上海沦陷后便没穿过一件整齐衣裳。
“你可算回来了。”周伟龙转过身,眼里布满血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昨夜截了份日军密电,译电员小顾译出来的东西,我越看越不对劲。”
令狐靖远将帆布包放在缝纫机旁,伸手掸了掸肩上的雪:“先喝口热茶暖暖。”他瞥见墙角的煤炉上坐着个搪瓷缸,里面的水正冒着热气,“是特高课的还是上海派遣军的?”
“特高课的‘樱花’密码。”周伟龙倒了杯热茶递给他,茶水表面浮着层茶垢,“小顾译了大半夜,说是‘日军攻南京主攻方向为光华门’,可南京那边昨天才来电,说萧山令将军在孝陵卫打退了日军三次进攻,怎么突然就改主攻方向了?”
令狐靖远接过茶缸,指尖触到温热的缸壁,才觉出冻僵的手指缓过些知觉。“密电呢?”他朝后堂看了眼——立柜后的暗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的窄梯,“在地下室?”
“在。”周伟龙拉开立柜,暗门后立刻传来“滴滴答答”的发报声,“小顾还在里头盯着,从昨夜到现在没合眼,早饭都没敢吃。”
两人顺着窄梯往下走,梯级上积着薄尘,每踩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地下室比地上暗了许多,只挂着一盏马灯,灯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将墙角的收发报机照得影影绰绰。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支铅笔在纸上划着,见他们下来,慌忙站起来,铅笔“啪”地掉在地上,滚到令狐靖远脚边。
这年轻人便是译电员小顾,二十出头的年纪,脸白得像张纸,眼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充血。“令狐先生,周区长。”他声音发颤,弯腰去捡铅笔时,袖口滑上去,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令狐靖远捡起铅笔递给他,笔杆上刻着个“顾”字,笔画歪歪扭扭,是用小刀仓促雕的。“译稿给我看看。”他的目光落在小顾脚边的纸堆上,最上面一张用钢笔写着译文:“十二月一日,攻南京主攻方向为光华门,配属炮兵三中队。”字迹潦草,有几处被橡皮擦得发毛,露出底下的铅笔印。
“‘樱花’密码的规律你熟?”令狐靖远将译稿铺在收发报机旁的木板上,指尖在字母间划动。“樱花”密码是特高课今年秋天才启用的,用“字母+数字”对应《朝日新闻》的版面,比如“b5”便是二版第五行,军统上个月才截获了完整的对照手册。
“熟的。”小顾推了推眼镜,指节在译稿上点了点,“我核对了三天前的《朝日新闻》,每个字母对应的字都对得上。可……可这内容太巧了,萧山令将军守紫金山,光华门那边是桂军的防线,日军怎么会突然换方向?”
令狐靖远没说话,从纸堆里翻出前几日截获的“樱花”密电——都是小顾译的,他将几张纸并排铺开,指尖落在11月25日的译稿上:“你看这里。”他点的是“日军增兵苏州”的电文,“‘樱花’密码的字母间隔向来是三个,A后面空三格是b,b后面空三格是c,这是特高课的死规矩,手册上写得明明白白。”
他又指向刚译的这份:“你再看这个‘攻’字,对应的字母是‘K’,后面跟的‘南’是‘N’,中间只空了两格。”马灯的光落在纸上,将字母照得清晰,“一处错可能是手误,你数数,这一页里有七处间隔都是两格——特高课的译电员什么时候这么马虎了?”
小顾的脸“唰”地白了,蹲下去翻找原始信号记录——就是从电台里抄下来的圆点和横线,铅笔写的符号密密麻麻。“确实……确实是两格。”他的手指在纸上抖,“我译的时候光顾着对报纸,没数间隔。”
周伟龙往墙角啐了口:“狗日的小鬼子,故意设套!”他转身就要往梯上走,“我现在就把小顾带下去审——”
“等等。”令狐靖远按住他的胳膊,指尖在译稿上轻轻敲着。他瞥了眼小顾,见这年轻人正低着头,耳根红得发紫,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袖口。“要是小顾故意漏看呢?”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地下室的空气骤然凝固,“你译电的时候,有没有人在旁边?”
小顾的身子猛地一僵,手里的信号记录“哗啦”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指尖却总也捏不住一张纸,像是手心里抹了油。“没……没有。”他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就我一个人在地下室,没人来过。”
令狐靖远弯腰捡起一张信号记录,纸是普通的毛边纸,边缘却裁得格外齐整——军统的译电纸都是手工裁的,边缘难免毛糙,这纸倒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他不动声色地将纸塞进袖袋,又问:“小顾,你老家是苏州哪里的?”
“苏……苏州阊门。”小顾的声音更抖了,“家里就一个老娘,在乡下种地。”
“前几天苏州遭了轰炸,阊门一带炸得厉害。”令狐靖远啜了口热茶,语气平和得像拉家常,“我从芜湖过来时,听船老大说,有不少难民往上海逃,你没托人问问你娘的消息?”
小顾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像是要哭。“还……还没来得及。”他吸了吸鼻子,“这几天忙着译电,没顾上。”
周伟龙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扯了扯令狐靖远的袖子:“别绕弯子了,直接搜!”
令狐靖远却摆了摆手,对小顾说:“你先上去休息,让伙夫给你下碗面,加个蛋。”他指了指梯口,“下午不用来了,我让老郑来接手。”
小顾愣了愣,抬起头时,眼镜片上蒙了层水汽。“那……那这份电文?”他指了指木板上的译稿,“要不要重译?”
“不用了。”令狐靖远将译稿叠成小方块塞进兜里,“我让老郑核对就行。你先去休息。”
小顾喏喏地应了,转身往梯上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暗门后,周伟龙才忍不住低骂:“你这是放虎归山!明摆着他有鬼!”
“他要是真有鬼,现在抓了也问不出东西。”令狐靖远走到收发报机旁,掀开盖在上面的蓝布——机器是德国造的西门子,机身上有个指甲盖大的划痕,是上个月端特高课窝点时留下的。“特高课敢用假密码送消息,肯定在我们这儿安了眼线。小顾要么是被收买的,要么是被胁迫的。得先钓出他背后的人。”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铁盒,打开——里面是几块黑色的薄片,边缘裹着铜丝。“这是督察处的信号追踪器。”他将薄片往电台的线路上贴,铜丝与线路接触时冒出细小的火花,“让技术员把频率调到小顾刚才用的波段。等会儿我让他发个消息,你派人盯着小顾的住处,看谁会跟他联系。”
周伟龙眼睛一亮:“你想让他发假消息?”
“不光是假消息。”令狐靖远从袖袋里掏出那张信号记录,在马灯上烤了烤——纸背面用米汤写的小字慢慢显了出来,是一串坐标:“宝昌路37号后巷”。“他在记录上留了记号,这是要给外面报信。”他嘴角勾了勾,“得让他觉得,我们信了这份假情报。”
两人上了楼,令狐靖远让周伟龙去叫译电科的老郑——老郑是军统的老人,从南京撤出来的,手里有本“樱花”密码的对照手册,比小顾更熟日军的加密规律。等老郑揣着手册匆匆赶来时,令狐靖远正坐在缝纫机旁,用粉笔在铺着的蓝布上画着什么。
“老郑,你再译一遍这份电文。”令狐靖远将信号记录递给他,“仔细数间隔,别漏一个。”
老郑戴上老花镜,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缝纫机旁,手指点着记录上的圆点,嘴里念念有词:“圆点是‘·’,横线是‘—’,这是‘K’……间隔两格,下一个是‘N’……不对啊。”他抬起头,眉头皱成个疙瘩,“‘樱花’密码哪有两格间隔的?这是假的!故意打乱了间隔,看着像‘樱花’,其实是瞎编的!”
“我就说邪门。”周伟龙拍了下大腿,“小顾这小子,敢骗我们!”
“他不是骗我们,是帮着特高课骗我们。”令狐靖远擦掉布上的粉笔印,“日军想让我们以为他们要攻光华门,其实十有八九是声东击西——南京那边中华门的防线最薄弱,萧山令将军昨天还说缺弹药,他们肯定是想打中华门。”
老郑把记录往桌上一放:“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小顾抓回来?”
“不急。”令狐靖远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雪还在下,巷口有个卖报的小孩缩在墙角,手里的报纸被雪打湿了大半,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抹着上面的字。“小顾肯定以为我们信了他的译文,现在正急着给外面报信。周兄,你派个可靠的弟兄,扮成修电线的,去宝昌路弄堂蹲点。记住,别打草惊蛇,只看不说。”
周伟龙立刻往外走:“我让小李去,他是上海本地人,熟路。”
等周伟龙走了,令狐靖远才对老郑说:“你按小顾的译文,再拟一份电文,就说‘已确认日军主攻光华门,正调兵增援’,用我们的密码发往南京卫戍司令部——故意让小顾能截到。”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发电的时候把功率调大些,让特高课的电台也能收到。”
老郑愣了愣:“您是想让日军知道,我们真信了?”
“对。”令狐靖远走到煤炉旁,添了块煤,“日军要是信了,就会把重炮调去光华门,中华门那边就能喘口气。”他想起在紫金山战壕里,萧山令蹲在泥里改布防图的样子,棉军服的袖口磨出了洞,铅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嘴里念叨着“中华门得再加两个机枪阵地”——现在,他总算能为那边做些事了。
老郑应了声,抱着记录往地下室走。令狐靖远跟着下去,见技术员正蹲在电台旁调试追踪器,铁盒里的薄片亮着微弱的红光。“怎么样?”他问。
“信号正常。”技术员指了指电台的刻度盘,“小顾刚才发报的频率是420千赫,特高课在沪西的电台经常用这个波段,离这儿大概三里地。”
令狐靖远点点头,靠在墙角的木箱上。木箱里装着截获的日特密信,用麻绳捆着,上面贴着“待译”的标签。他想起三天前在芜湖发往武汉的电报,译电员说“武汉行营已转呈中枢”,可弹药能不能及时送到南京,还得看老天爷肯不肯给时间。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周伟龙回来了,脸上带着点兴奋:“果然有动静!小李说,小顾回去没多久,就有个穿黑大衣的女人去敲他的门,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那女人就走了,往沪西方向去了。”
“沪西?”令狐靖远眼睛一亮,“特高课第三情报组就在沪西愚园路,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人。”他往地下室喊,“老郑,假情报发了吗?”
“刚发完。”老郑从梯上探出头,手里拿着张电报纸,“南京那边应该收到了。”
“好。”令狐靖远往门口走,“周兄,跟我去小顾的住处看看。带上两个人,别带枪,扮成收账的。”
周伟龙不解:“现在去抓他?”
“不抓。”令狐靖远拿起搭在缝纫机上的灰布长衫穿上,又把眼镜戴上——这是他扮商人时的行头,“去‘敲敲’他,让他慌起来。他一慌,就会去找特高课的人,我们就能跟着找到他们的电台。”
小顾住的宝昌路弄堂很小,两旁的房子都是矮楼,墙皮剥落在地上积了层灰。令狐靖远和周伟龙跟着扮成账房的行动员往里走,弄堂里飘着煤炉的烟味,有个老太太正站在门口洗菜,见他们进来,警惕地看了两眼。
“请问,顾先生住在哪间?”令狐靖远走到老太太跟前,掏出块银元递过去——这是打探消息的规矩,比问十句话都管用。
老太太捏着银元往墙角指:“最里头那间,门是红的。”她压低声音,“那小伙子昨天才搬来,看着斯斯文文的,不像欠账的呀。”
令狐靖远没说话,往最里头走。红漆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的咳嗽声。他抬手敲了敲门,用上海话喊:“顾先生在家吗?有笔账要跟你对对。”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顾站在门后,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眼镜歪在鼻梁上。“你们是……”他往后退了退,手不自觉地往口袋里摸。
“我们是‘荣记’的账房。”周伟龙往前一步,故意把声音放粗,“你上个月订的布料,还没付钱呢,老板让我们来催催。”
小顾的脸“唰”地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订过布料啊。”
“没订?”周伟龙从口袋里掏出张纸,上面胡乱写着几个字,“这上面明明写着宝昌路37号顾先生,难道记错了?”他往屋里瞟了一眼——桌上放着个刚打开的信封,里面露出半截纸,像是密码本的一角。
“真记错了。”小顾慌忙把他们往外推,“我姓顾,但我没订布料,你们去别家问问吧。”
令狐靖远趁机往屋里看了一眼——墙角的煤炉上放着个铜壶,壶盖没盖严,蒸汽往外冒,壶边放着个瓷碗,碗里是没吃完的粥,已经凉了。看来小顾确实没心思吃饭,心里慌得很。
“那可能是我们记错了。”令狐靖远拉着周伟龙往外走,走到弄堂口时,对扮成修电线的小李使了个眼色——小李点点头,往沪西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那女人又回来了。
等回到裁缝铺,令狐靖远立刻让技术员打开追踪器:“特高课的电台肯定要跟小顾联系,盯着420千赫,一有信号就记下来。”他又对周伟龙说,“你派行动队去愚园路待命,带好家伙,见我发信号就冲进去。”
周伟龙刚走,地下室的技术员就喊:“有信号了!特高课在发报!”
令狐靖远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见电台的指示灯亮得厉害,技术员正拿着铅笔抄录信号。“译出来!快!”他催道。
老郑凑过来,手指点着信号记录:“‘确认对方已收假情报,按原计划调动重炮,明日拂晓攻光华门’——他们真信了!”
令狐靖远松了口气,往地上蹲了蹲——地上的泥沾了他一裤腿,可他没心思拍。“老郑,再发一份电文给南京。”他说,“这次用加密频道,告诉萧山令将军,日军要调重炮去光华门,让他趁夜把中华门的兵力往回调一调,加固工事。”
老郑应了声,手忙脚乱地调电台。令狐靖远走到窗边,听见外面的雪停了,有只麻雀落在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他想起刚才在小顾屋里看到的那碗凉粥,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小顾年纪不大,怕是被特高课拿家人要挟了,可情报工作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都得错。
傍晚时分,小李从沪西回来,手里拿着张纸条:“特高课的电台在愚园路28号,是个日本人开的料理店,叫‘菊屋’,地下室有天线。那女人进去就没出来,肯定是在里面发报。”
令狐靖远立刻站起来:“走!去愚园路!”
行动队的人已经在料理店对面的茶馆里等着了,见令狐靖远过来,都悄悄站了起来。料理店的门脸不大,挂着“菊屋”的木牌,门口站着个穿和服的女人,正往街上看,眼神警惕得很。
“老规矩,分三路。”令狐靖远对行动队队长低声说,“你带两个人从后门进,堵死他们的退路;我带两个人从前门进,假装吃饭;周区长带剩下的人在街对面接应,别让他们跑了。”
他和两个行动员换了身西装,走进料理店时,穿和服的女人立刻迎上来,用生硬的中文问:“几位先生,吃饭吗?”
“嗯,要个包间。”令狐靖远往店里看——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坐在角落,正低头喝茶,手却放在桌子底下,像是握着枪。
女人把他们领进二楼的包间,包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令狐靖远趁她出去上菜,对行动员使了个眼色——行动员点点头,从腰间摸出把匕首,藏在袖子里。
过了没多久,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踢翻了桌子。令狐靖远知道是周伟龙动手了,立刻推开门往楼下冲——楼下的两个男人正掏枪,被行动员一脚踹在膝盖上,枪“当啷”掉在地上。
“往地下室追!”令狐靖远喊着,往厨房跑——料理店的地下室入口通常在厨房,他上次端特高课窝点时就遇见过。
厨房的地上堆着白菜,有个厨师正往灶眼里添柴,见他们进来,吓得瘫在地上。令狐靖远一脚踢开墙角的木板——果然有个楼梯,通往地下室。
地下室里亮着盏电灯,有个穿军装的日本人正往电台上浇煤油,旁边站着那个穿黑大衣的女人,手里拿着个火折子,正要往电台上点。
“别动!”令狐靖远举着枪喊,“再动就开枪了!”
日本人没理他,把火折子往电台上凑——“啪”的一声,行动员一枪打在他的手上,火折子掉在地上,被地上的水浇灭了。女人尖叫着往墙角缩,手里的密码本“哗啦”掉在地上。
令狐靖远弯腰捡起密码本,翻开一看——里面全是“樱花”密码的对照表,还有几页是小顾的笔迹,记着军统的译电规律。“小顾果然把我们的密码告诉你们了。”他冷笑着说,把密码本往兜里塞。
日本人咬着牙骂了句“八嘎”,突然往墙上撞——墙上有个暗门,他想从那儿跑。行动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往地上一摁,“咔嚓”一声拷上了手铐。
女人吓得哭了起来,蹲在地上发抖。令狐靖远往她面前蹲了蹲:“你是特高课的?小顾是你发展的眼线?”
女人点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是……是他娘在我们手里,我们逼他的……上个月在苏州抓的,关在仓库里。”
令狐靖远心里沉了沉——果然是这样。他站起来,对行动员说:“把他们带回去,分开审。密码本和电台都搬走,别留下一点痕迹。”
等回到裁缝铺,周伟龙正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份电报:“南京那边回电了!萧山令将军说,他们趁夜把中华门的两个营调了回来,刚加固好工事,日军的重炮就往光华门开了,没打着人!”
令狐靖远接过电报,纸是湿的,不知道是雪水还是谁的汗。他往地下室走,想去看看小顾——周伟龙已经让人把他带回来了,关在地下室的小屋里。
小屋的门没锁,令狐靖远推开门时,小顾正蹲在地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娘……我娘还在他们手里。”他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他们说,我要是不帮他们,就杀了我娘……”
令狐靖远往他面前蹲了蹲,把从料理店搜来的照片递给他——照片上是个老太太,正坐在院子里缝衣服,笑得很慈祥。“这是你娘?”他问。
小顾点点头,接过照片摸了摸,眼泪掉在照片上,把纸洇得发皱。“是……是我娘。”
“我们从特高课的电台里搜出了这个。”令狐靖远又递给他一张纸,“这是他们的计划,本来打算明天杀了你娘,现在他们被抓了,你娘安全了。”
小顾愣了愣,拿起纸看了半天,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令狐靖远磕了个响头:“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娘……”
“起来吧。”令狐靖远把他扶起来,“你要是早点说,也不用遭这份罪。”他往门外喊,“给小顾弄点吃的,吃完了,跟我说说特高课是怎么收买你的。”
小顾抹了把眼泪,慢慢说了起来——上个月他回苏州看娘,刚到阊门就被两个穿黑衣服的人抓了,他们把他娘关在城郊的仓库里,给了他一个氰化钾戒指,说要是敢泄密就自杀,还让他每天往信号记录上留记号,报告军统的动向。他没办法,只能答应,这次译电故意漏看间隔,就是按特高课教的做的。
“那戒指呢?”令狐靖远问。
小顾往袖口摸了摸,掏出个银戒指——戒指上嵌着块黑石头,看着不起眼,其实里面藏着氰化钾。“在这儿。”他把戒指往桌上一放,“我没敢用,我想我娘,我不想死。”
令狐靖远拿起戒指,往地上一扔——“当啷”一声,戒指摔成了两半,里面的白色粉末撒了一地。“以后别戴这东西了。”他说,“好好干,等打完仗,我让人送你去苏州接你娘。”
小顾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南京那边传来消息——日军果然把重炮调去了光华门,拂晓时发起进攻,却发现那里只有几个空阵地,中华门的防线反而加固了,打了半天没打下来。周伟龙拿着电报冲进地下室,笑得合不拢嘴:“老令狐,你这招太管用了!萧山令将军在电报里说,要给你记大功!”
令狐靖远正在看小顾写的特高课据点清单,上面记着沪西还有三个隐蔽电台。他抬起头,往窗外看——太阳出来了,霞飞路的梧桐叶上还挂着雪,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
“大功就算了。”他把清单折起来,递给周伟龙,“让行动队按这个清单去搜,把剩下的电台都端了。南京那边能喘口气,比什么都强。”
周伟龙接过清单,往门口走,又回头说:“对了,戴局长发来电报,说重庆知道你破了假情报的事,委员长还夸你呢。”
令狐靖远笑了笑,没说话。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清单的背面写了行字:“中华门布防需加急,弹药尽快送抵。”写完,他把纸往兜里一塞,往审讯室走——该去审那个特高课的日本人了,说不定能问出更多南京的情报。
地下室的马灯还亮着,老郑正蹲在电台旁调试机器,嘴里哼着江南的小调。令狐靖远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老郑。”
老郑抬起头,笑了笑:“不辛苦,能把小鬼子耍得团团转,值了。”
令狐靖远点点头,靠在墙上——墙上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像个站在暗处的哨兵。他知道,这只是情报战里的一小步,南京的仗还在打,上海的日特还在暗处盯着,可只要他们多破一份密电,多端一个据点,前线的弟兄就能多一分胜算。
窗外的麻雀又开始叫了,声音清亮。令狐靖远想起萧山令塞给他的那封家书,牛皮纸的信封磨得发毛,里面的银元硌得掌心发疼。他轻轻叹了口气,往审讯室走——得快点审出情报,说不定还能赶上给南京送批弹药。
审讯室里,那个穿军装的日本人正坐在椅子上,头歪着看墙角。令狐靖远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将从料理店搜来的地图摊在桌上——地图上标着日军在上海的布防,有几处用红笔圈了圈。
“你叫什么名字?”令狐靖远用日语问,语气平和。
日本人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要是不说,我也不勉强。”令狐靖远指着地图上的红圈,“这些都是你们的军火库吧?昨天我们刚端了一个,在闸北的米行里,抓了四个谍报员。”
日本人的肩膀动了动,像是被说中了。
“你部在南京的暴行,我们都知道。”令狐靖远继续说,“下关江边的平民,被你们用机枪扫射。要是战后受审,你觉得你能逃得了?”
日本人的脸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话。
“但你要是肯合作,”令狐靖远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送你回日本,隐姓埋名,没人会知道你的过去。”
日本人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我叫佐藤,是特高课第三情报组的组长。”
“很好。”令狐靖远递给他一根烟,“你们在上海还有多少电台?”
佐藤吸了口烟,烟雾从他嘴里冒出来,模糊了他的脸。“还有三个,在公共租界的静安寺路、霞飞路,还有一个在法租界的天主堂街。”
令狐靖远让行动员把地址记下来,又问:“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除了攻南京,还有别的行动吗?”
“有。”佐藤掐灭烟头,“我们打算十二月八日查抄法租界的华商仓库,里面有给南京送的弹药。”
令狐靖远心里一紧——法租界的华商仓库是杜月笙帮忙联系的,藏着不少给南京的物资。“具体是哪几家仓库?”
“我不清楚具体的名字,只知道在霞飞路一带。”佐藤说,“情报是从伪维持会的人那里得来的。”
令狐靖远点点头,让行动员把佐藤带下去。他拿起桌上的地图,往地下室走——得赶紧通知杜月笙,让他连夜转移仓库里的物资。
走到地下室门口,他听见小顾在里面跟老郑说话,声音很轻:“……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再也不犯傻了。”
令狐靖远笑了笑,没进去打扰。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外面的太阳——雪已经化了,阳光照在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硬仗要打,但只要身边还有老郑、小顾这样的人,还有前线那些死守的弟兄,就总有希望。
周伟龙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包裹:“杜月笙派人送东西来了,说是给你的。”
令狐靖远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把匕首,刀柄上刻着“忠义”两个字。还有张字条,是杜月笙的笔迹:“沪上凶险,此刀可护身。仓库的事已收到,今夜便转移。”
令狐靖远把匕首别在腰间,刀柄的凉意透过棉袍传过来,却让他觉得心里很踏实。“告诉杜月笙,多谢他。”他对周伟龙说,“另外,让行动队今晚就去端佐藤说的那三个电台,别给他们留机会。”
周伟龙应了声,往外走。令狐靖远又往地下室看了眼,里面传来“滴滴答答”的发报声,老郑和小顾正在忙着译电。他深吸了口气,往楼上走——该给戴笠发份电报了,汇报这边的情况,顺便问问南京的弹药到底什么时候能送到。
楼梯口的阳光很好,照在他的棉袍上,暖得像春天。他想起萧山令在紫金山上说的话:“只要我们守着,南京就丢不了。”现在,他终于能说一句:“萧将军,我们没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