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永生了?”李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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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斗场仿佛一个刚被剖开的巨大脏器,蒸腾着热烘烘的血腥。
沙地已被浸染成深褐,残肢与内脏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散布四处。
一些尚存一息的生物仍在抽搐,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斗技场一角。
短暂惊讶后,李冰自然而然的靠近剑士,触摸脸上纹路,“依旧是皮肤质感。”
然后摸向脖子,剑士爆发大笑,反倒吓的李冰手抖一下,“你冷静。”
“哈?你还怪我吗?哈哈!”
“伤口确实没了。”
李冰抽回手,“这算什么?血肉再生?伤口转移?”
“嗯……应该是后者。”剑士心有余悸的护着脖子,“伤口还在,但被我分成十份转移到全身各处,然后就没有疼痛感了。你应该知道的,那种细小的伤痕,好起来特别快。”
“只能在皮肤表面使用吗?”
李冰问,“你能不能把伤口转移到体内,转移到肥肉里?”
“我试试。”剑士闭上眼,过了几个呼吸,睁眼点头,“可以。”
“能不能转移到别人身上?”
李冰食指按住他手背。
剑士眉头一挑,屏气凝神。
只见一道发丝般的黑线在他手背皮肤下蠕动了一下,再无动静。
“看来不行。”
李冰说,“这些都不关键,我最想知道的是——只有暴力伤害可以转移吗?”
“什么?”剑士不明所以,“不暴力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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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老。”李冰目光如炬,“头发会脱落,皮肤细胞会死亡,它们有自己的生命周期。身体其他部分亦然。当然,这难以验证。先测试它对断肢是否有效。”
他提起长剑,视线扫过剑士。
“额,你想切哪?下手快点。”剑士紧张眨眼。
李冰瞥了他一眼,把剑士的一缕金色长发拽到他眼前,随即割断,“试试。”
“哇,还能这样的啊。”
剑士汗颜,屏气凝神,盯住断发,略显斗鸡眼,随即……
发丝蠕动着生长出来。
“作为交换,我用了一小片皮肤。”剑士说,“等量的血肉或者其他都可以。”
“你会不会永生了?”李冰的声音穿透血腥的空气,语调不自觉发颤。
他很确定,这里的人体皮肤也会再生。
如果剑士能一直用新细胞替换衰亡和死亡的细胞……
“不可能。”不曾想,剑士非常坚定的摇头。
“为何?”
剑士以一种略显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冰,“我有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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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没话说了。
这不是前世常理的领域。
而在前世的小说中,灵魂确实往往有寿命限制。
灵魂。
李冰面对这个暂时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有灵魂吗?
“至少你不会因为伤痛死亡,而且,很可能,你死前不会衰老,至少很慢。”
李冰回神,神情严肃起来,“接下来几天,你要注意这几根头发。皮肤生长快,死亡也快。如果这头发过几天死去了,那你的能力只能救命。但如果它的寿命没有受到影响……”
“我会比常人多一点机会。”剑士点头,语气格外平淡。
“小的伤口,你能恢复。”李冰问道,“但如果是手脚没了,一次修不完,能修第二次吗?”
“肯定可以。”剑士坚定说。
“为何?”
“其实我能力不是很熟练,修头发的时候,停下了几次。”剑士笑了笑。
“那现在起,你绝对要避免的,就是斩首了。”李冰说,“其次是身体的要害,大面积受伤……最好不要受伤。”
“要我永远放下兵器吗?”剑士问。
李冰犹豫一瞬,尝试问,“……条件是什么?”
“给我问题。”剑士说,“有什么问题,值得人追寻一生?”
“我不知道。”李冰不暇思索,“我连下一餐吃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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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士一拳嵌到李冰脸上,“你拳头吃到饱吧。”
剑士没有使用符文,但他依旧是久经磨砺的战士,何况他双手还包着铁甲。
势大力沉的一拳,猝不及防下,李冰觉得自己脸骨乃至脊椎骨都咔咔作响。
他后退几步,捂着脸,“你老师没告诉你,打人不打脸吗?”
“那是懦夫说辞。”剑士双手握拳,跃跃欲试,“我要把你打出屎!”
李冰承认。
如果面部神经没有坏死,自己绝对在咬牙切齿地笑。
他猛冲上去,硬扛着雨点般的拳头进入缠斗。
结局毫无悬念。
剑士还没强到能徒手胜过无呼吸连打,关节技也没用,李冰拆卸骨头的本领不是假的。
而剑士还会疲惫,还会疼痛,还需要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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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不错,凡人。但在血脉者面前,还差得远。”
李冰说着,松开了锁死剑士关节的手臂,
“我就不侮辱你的亲属了,有种别……耍赖!”剑士脸上青紫,揉着发麻的胳膊。
“下次可以。”李冰一脚踹他腿上,“滚去一遍看着吧,手下败将。”
剑士悻悻地扛起斧枪,腾空而起,轻巧地翻上了高耸的黑墙,落入观众席。
没去理会头顶的喧闹尖叫,李冰转身,手握剑盾,再度踏入血腥。
倒是要感谢你们没来打搅。
李冰心道。
当然,他知道,实际情况是,传奇战士的威慑力过强。
所有参赛者都默认剑士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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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的目光扫过沙场。
血雾变得稀薄,却更加甜腻令人作呕。
残肢与内脏开始吸引蝇虫,呻吟与嘶吼渐渐被寂静吞噬。
大祭已进入尾声,并且他确认了——还活着的没有奴隶。
剩下的,便只是清理工作了。
他在血色沙场上游弋,手中的剑盾快速收割,终结着那些仍在凭本能撕咬或逃亡的生命。
发狂的猛兽,失去理智的佣兵……
很快,野兽的哀嚎戛然而止。
李冰甩去剑上温热的血污,仰起头。
目光穿透弥漫的沙尘与血腥气,锁定了高台上的白发男。
“喂!”他的声音不高,“直接下一轮。我没时间浪费。”
看台上的白发男似乎歪了歪头。
寂静持续了两个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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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从主兽栏那巨大的门扉后传来。
那不像是生命的动静,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内脏的低频震动,让人的牙齿酸麻,心脏都为之漏跳一拍。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缓慢,沉重,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规律性。.
难以言喻的气味率先弥漫开来,压倒了一切血腥。
不是普通的野兽腥臊。
混合了地下深潭的陈腐淤泥、某种厚重兽皮常年不洁的恶臭。
持续的咕噜声伴随着脚步声传来,像永无休止地饥饿。
其间夹杂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轻易碾磨。
空气似乎都因那门后存在变得滞重、潮湿。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战栗,在脊椎上爬行。
这绝对值得一个传言吧。
李冰思想着,肌肉微微绷紧,握紧了手中的剑与盾。
所有感官都提升至极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扇即将开启的巨门。
这时,一点冰凉,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李冰抬起头。
灰黄的天幕之上,细密的雨丝正悄然洒落,无声地浸染着这片染血的黄沙。
下雨了。
李冰从小喜欢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