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老头看惯了熔炉火焰的眼睛显得有些浑浊，他回答得干脆明了：
“我不知道。这是家族传承。”
“传几代了？”
老头沉默地心算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至少五代。”
少说一百年前？
李冰呼了口气，头脑冷静下来，摆摆手，
“这武器当我买了。你忙你的去吧。我故乡的知识，暂时还没找到钥匙，翻译也需要时间。你且等着吧。”
“感谢您的恩泽。”
老头没有丝毫犹豫或探究，深深地躬身行礼。
沉默地退入阴影。
油灯噼啪作响。
李冰拿起那柄沉重的战锤端详。
很快，他看向桌上那堆散乱的改造术资料。
物质灵魂的存在，让李冰有了全新角度。
对于改造术中阐述的人魂，兽魂，鬼魂有了新看法。
“人类灵魂拥有本质，并且每个人的本质不同。这条可能正确。”
李冰用笔尾抵着下颌，“但改造术对兽魂的分类基于种族，基于能提供的功能。或许这就是问题……傲慢。”
李冰拥有物质灵魂。
因为他诞生在物质绝对主导的世界。
想来，哪怕是一只老鼠，其灵魂同样是物质的。
反过来，既然异世界人有灵魂本质，其他生灵为何不能有？
传统改造术，有确定人类灵魂本质的办法，不一定有效，根本不认为动物有灵魂本质。
那结果必然是看运气。
“先假定这两条猜测正确吧。”李冰笔尖在纸面上一顿，“我能从什么角度利用它？”
“最先想到的，是新改造术。”李冰写下文字，随即又划去，“第一，我也没有确定灵魂本质的办法。第二，改造人的强度，也就老猫那个水准。和我最急需的正面战力方向不同。”
“不过…”他身体微微后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老猫凭什么能成功？”
他思索片刻，写下“”灵魂适应性？”。
又涂掉，写下“灵魂相容性？”，再次狂乱地划去。
最后，他写下——
灵魂血型？
“这更没法确定。”
李冰指节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果然还是先找几位亡灵法……”
“说起来亡灵法为何只能唤起人类？或许灵魂既有本质之分，又有种族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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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猛地向后一靠，旧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抬手用力捏着眉心。
李冰停止了思考。
他厌烦了。
厌烦了这种对着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猜测绞尽脑汁的状态。
思辨若无法落地，便是精神的自我消耗。
他强行压下思绪，将那些狂想暂时封存。
李冰抱起那摞改造术的资料。
以一种中立，纯粹收集信息的态度，磕磕绊绊地阅读。
文字依旧晦涩，图解依然诡异。
当他只专注于记录本身时，一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浮现出来——
并非技术细节，而是关于这份知识的传承。
记录显示，这套改造术，只传了六代。
更关键的是，第六代记录的内容，与第一代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改进和增补。
所有的笔记，旁注，都只是在重复，诠释，或者记录某个微小步骤的“经验”。
这极不寻常。
要么，第一代那位先祖，是个空前绝后的天才。
一出手就将这门技术推到了接近完美的境地，后人连改进的余地都微乎其微——
这并非不可能，真正的天才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要么，就是另一种更符合常识的可能性：
这套改造术，有着远比这六代人更古老的起源。
它并非由这个家族的先祖开创。
他们只是获得了它，然后传承了下来。
它本身可能是一种非常成熟，甚至近乎固化的技术。
“玩弄血肉和灵魂的技术……”
李冰手指敲击纸面，一个名词自然而然地浮现脑海，“亡灵法？”
如果改造术的源头，指向亡灵术士，那么它的许多特征似乎就说得通了——
那种对生命形态的粗暴干涉，那种对灵魂的认知。
但这个猜测，同样将他拖回了“无法直接确认”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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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蓦地合上了手中资料。
他站起身，决定暂时离开密室。
踏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到地面，雨后潮湿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夕阳的余晖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了一层暗淡的铜色。
他看见猫眼已经回来了，正指挥着几个工人，小心翼翼地搬运一些密封的木桶。
那些桶散发着混合了草药、矿物和类似石灰的刺鼻气味。
见到李冰出现，猫眼和工人们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立刻停下动作，慌忙躬身行礼，姿态谦卑。
李冰摆了摆手，无视了这些礼节，目光直接落在那些木桶上：“这是什么？”
猫眼赶紧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
“启禀圣子，是大师……哦，是炼金师让我准备的。他说您或许需要‘寂然之漆’，用来涂抹尊贵的战利品，防止它们被湿气和不洁之物侵蚀，保持……嗯，保持形貌。”
李冰立刻明白了——这是尸体防腐剂。
炼金老头倒是考虑得“周到”。
这也提醒了李冰一个现实问题：尸体的保存。
巨魔和无翼龙很强，但不能抵抗自然规律，腐败很快会发生。
“亡灵术士，他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李冰问道。
猫眼的猫耳下意识抖了抖，似乎没想到李冰会问这个，
“他们……没什么好办法。通常是寻找阴冷干燥的洞穴，或者干脆用冰。但效果都很有限，时间一长，战奴还是会脆弱……腐烂。所以雨季和炎夏，往往是杀死亡灵法的好时候。”
李冰点了点头，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原始。
“等下，你见过冰？”李冰好奇，“这里不是很热吗？”
“启禀圣子，漫游地最高峰离这里不远。”猫眼说，“那是一片雪山。”
李冰哦了一声，思绪回到亡灵上。
腐败确实很棘手，但是——
李冰操控尸骸的原理，与传统的亡灵法显然不同。
需要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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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扫过街道角落。
那里有几只正在啃食碎屑的，皮毛灰黑、眼珠赤红的啮齿类动物——
当地人称之为“穴鼠”，以繁殖力强，胆子小，气味臭着称。
李冰走过去，随手捏起两只。
片刻后，工坊地下室中，多了几具小小的，新鲜的穴鼠尸体。
李冰开始了他的实验。
他先完整地操控了一只穴鼠尸体，记录下精神负担的基线和其行动能力。
接着，他取来匕首和解剖工具——
第二只穴鼠被精细地剥去了全身皮毛和大部分肌肉，只保留完整的骨骼、神经索以及眼球。
操控“骨眼穴鼠”，李冰明显感到精神负担锐减。
它依旧能够爬行移动，力量大约保留了完整时的六七成。
由于重量大幅减轻，速度反而更快了。
视觉依靠眼球得以保留，但似乎变得模糊且迟钝。
最大变化是，它失去了听觉和嗅觉。
第三只穴鼠，被剥去了所有血肉和内脏，只留下一具纯粹的骨架。
操控它的精神负担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具“白骨穴鼠”的力量约为完整时的五成到六成，速度因其极轻的体重而变得极快。
动作甚至显得飘忽。
本能已经难以控制这种极速，在通过障碍物和转弯时显得笨拙可笑——
就像最刻板的那种骷髅小兵。
它失去了所有常规感官。
但李冰能感觉到，它能以一种模糊的方式感知到周围生命的“存在”。
就像一种被动的生物雷达。
它的反应和灵活度显着下降，只剩下一些基本的移动本能。
第四只穴鼠，李冰剥离了它头部的血肉，保留了大脑和眼球，同时保留了四肢的肌肉。
这具“半肉穴鼠”的精神负担介于完整体和骨架之间。
它保留了视觉和部分生物感知，四肢的力量得以大部分保存。
但失去了嗅觉和听觉，行走时有些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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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结论清晰得惊人。
力量：与保留的肌肉和骨骼完整性相关。
纯粹骨架能保留一半的基础力量，同时骨骼完整性也很重要。
速度：因重量减轻而普遍提升，纯粹骨架速度最快。
感官：依赖特定的血肉器官。
眼球保留视觉，耳鼻保留听觉嗅觉……比起生前都会衰减。
纯粹骨架失去常规感官，拥有模糊的生命探测能力，可以区分目标。
操控性：保留越多神经系统和肌肉，本能残留越多，操控越“省心”，可塑性越低。
完全血肉的死老鼠会对火退缩。
纯粹骨架几乎是一张白纸，反应迟钝，不在乎外界环境。
结论完成了初步的整理。
李冰放下笔，他惬意地向后伸展了一下腰背，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身体和大脑因充实收获而满足。
做这种前期的材料实验就是舒爽。
好与不好，对与不对，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接下来就复杂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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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的目光扫过几只形态各异的穴鼠尸骸。
一个更庞大，更系统的测试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他需要更深入地理解“材料”之间的兼容性与排异性。
“老猫。”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再去抓几只……不，再抓十几只穴鼠来。还有，找几只鸟，几只猫， 要活的。再找些铁丝，陶片，总之，不是生物的东西，要一些。”
猫眼的神色早就憔悴恍惚了，生怕李冰转头叫他“入伙”。
此刻听令，如蒙大赦，立刻窜入阴影中去办。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座炼金工坊的角落变成了一个寂静而诡异的解剖与拼接剧场。
李冰完全沉浸其中， 一丝不苟地地进行着一项项对比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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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报告一：骨骼的兼容性
项目1、同体互换：
李冰将一只穴鼠的左后腿与右后腿的互换。
操控起来，毫无滞涩，仿佛那骨头原本就长在那里。力量，反应与更换前无异。
当他把穴鼠手骨和腿骨，长度不同的骨头互换，力量和反应力依旧不变，行动起来磕绊多了。
小结：对于受损的精英单位，可以把不重要部位的骨骼换到关键位置。
项目2、同种异体互换：
他将穴鼠A的腿骨取下，移植到穴鼠b的对应位置。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生涩”。
操控时，力量传递有了微弱的损耗，反应也慢了细微的一拍。
衰减出现了，但幅度可以接受。
小结：炮灰单位应选用数量庞大的物种，以达成拆一修五。
项目3、异种骨骼移植：
他取来一只不舒服的沙雀，治病后拿出其细小腿骨，尝试替换到一只穴鼠的后腿上。
随后，他又尝试着取出了一只猫的一小截骨头，经过粗略打磨后，植入另一只穴鼠的前肢。
衰减再次出现了，而且其衰减的幅度，与使用另一只穴鼠的骨头时，几乎一模一样。
小结：物种差异似乎不会带来额外的惩罚——除了骨骼强度本身的变化。
项目4、本能偏向测试：
李冰精心拼接了一具小型骸骨，其头颅来自一只穴鼠，四肢骨骼则来自猫的细小部分。
最终成品完全是穴鼠大小。
但当李冰操控它时，拼接体表现出潜行匍匐姿态，而非穴鼠的急促窜动。
小结：亡灵的意识在骨骼里。头颅骨骼并不具备特殊权重，与其他骨骼是“平等”的。
亡灵的本能，由其多数骨骼的来源物种所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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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报告二：血肉兼容性
紧接着，李冰开始测试肌肉与器官。
项目1、同体血肉互换：将一只穴鼠背部的肌肉与腹部的肌肉交换。
操控时，能明显感觉到力量输出的不稳定和协调性的下降，衰减，发力结构出现了问题。
小结：看来亡灵法得学生物结构和运动。
项目2、同种同部位移植：将穴鼠A的眼球移植到失去眼球的穴鼠b眼眶中。
视觉功能完美恢复，无任何衰减。
将A的腿部肌肉缝合到b的对应腿部，力量发挥与原本无异。
小结：必须承认规则狂野的魅力。
项目3：异种血肉移植：
项目3-1衰减与强化：
李冰将沙雀的一小块胸肌，也就是飞行肌移植到一只穴鼠的后腿上。
操控时，能感觉到力量传递不如原生肌肉顺畅。
但是，沙雀肌肉纤维的绝对强度强于穴鼠！
最终结果是，穴鼠的后腿力量，反而比它原生时更强大，只是操控感略显“僵硬”和“延迟”。
小结：要寻找绝对肌肉强度高，繁衍基数大的物种。
项目3-2器官移植：
他将沙雀的一只眼球植入一只失活的穴鼠眼眶。
结果，这具亡骸获得的视野，变得异常广阔——那是衰减后的鸟类视觉，远远超越了穴鼠原本的视力极限。
小结：多样性也很重要，喷射鼠，猛毒鸟，已经能想象到了！
李冰越发投入，也越发沉醉。
眼中冷光几乎在闪，开始了最后两项最复杂的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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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项目一、奇美拉：
李冰利用多只穴鼠的骨骼和血肉，拼接出了一只拥有两个头颅、六条腿的“多头巨鼯”。
操控它行走时，虽然怪异，但同源材料使得兼容性极佳。
李冰尝试着给缝合鼠喂食，两个头颅没有发生争抢，它们似乎是一个意识。
接着，他将沙雀的双翼，连同部分骨骼和肌肉，精心嫁接到了一只穴鼠骨架上。
创造出了一只“蝠鼯”。
尝试飞行——失败了。
穴鼠的本能中没有飞行，这翅膀对它而言如同沉重的摆设。
但是，在李冰持续的操控下，这具亡骸的肢体开始产生极其微弱的“记忆”。
大约半小时后，蝠鼯学会了怎么收起翅膀，奔跑时被翅膀绊倒的频率变低了。
小结：残魂，也具备微弱的学习能力，但也确实微弱，需要消耗大量时间精力。
同种族拼接，指向了质量合格的垃圾海。
奇美拉指向了精英单位。
结论是李冰全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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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项目二、非生物材料：
李冰小心翼翼地用细铁丝缠绕替代了一只穴鼠的一截腿骨。
又用打磨过的薄陶片，替代了另一只穴鼠的一部分头盖骨。
理论上，头盖骨的替换不影响功能，腿骨的替换也很轻微。
令人惊异的，两只穴鼠的力量和反应都下降了足足六成！
与此同时，李冰意识的负担大幅度上升，比一只完整穴鼠高两倍！
李冰想了想，索性往铁丝上装骨头。
很长一段时间内，铁丝老鼠都没法活动。
直到骨头的体量完全超过了铁丝，老鼠才艰难行动起来。
有了之前经验，李冰耐心的测试了很久。
足足两个小时之后，他感觉到负担有极其轻微的减轻。
亡骸似乎在极其缓慢地“适应”这些外来物。
然而，李冰有种预感。
即使完全适应，其性能和精神负担，也无法回升到生物材料的水平。
小结：非生物材料的总比例被控制在50%以下时，替换是可行的。
但一经替换，立刻带来了两个显着效果，一个特性。
1.整体衰减：亡骸的整体力量输出和反应速度，出现了六成的下降。
下降与替换的重量，面积无关，哪怕只替换了1%，其造成的衰减也和替换了30%时一样！
仿佛一个完整的“兼容性场”被破坏了。
2.精神负担：操控包含非生物材料的亡骸，精神负担会提升2倍。
3.适应性：长期使用会降低负担，提高性能，但是——为什么不直接用骨骼呢？
实验暂告一段落。
他闭上眼睛，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
实验室里只剩下那些细小骸骨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片刻后，他看着工坊角落里那些被拆解又重组，形态怪异的造物，再度思索。
猫眼缩在房间角落，尾巴紧紧卷着身体，大气不敢出。
“原来如此……”
李冰低声自语，“灵魂确实只有本质分别，但血肉还额外有物种分别。我还得饲养生物来提供材料……开牧场吗？倒也有趣。”他呵了一声，自己都不知道是嘲弄还是觉得真有意思。
“要不也学学锻造？灵魂之器。还有符文……对了，亡灵可以成为符文战士吗？”
李冰刚想到这点，腹部便传来一阵愤怒的咕噜声，饥饿涌上心头。
“什么时候了？”他惊觉。
猫眼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一丝虚弱，“已经过了第四餐的时候了……虽然您第三餐就没吃。”
他早就眼冒金星，但等候李冰完成“事业”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李冰一时无言。
哎，加班！
哎，熬夜！
哎，科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