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落下，熔金般的余晖迅速被冷冽暮色吞没。
李冰离开葬礼现场后，先回到了王宫。
简单吃过晚餐后，他立刻出门。
打算在“盗墓”前完成对【禁石】的初步测试。
炼金工坊深处，跳动的炉火依旧如常。
李冰站在冰冷的石台前。
石台上散乱地放着锉刀，钳夹，精度不一的骨质量尺，几个盛有不同颜色粉末的陶碟。
以及几块其貌不扬，呈现哑光灰黑色的矿石——那便是【禁石】。
他指尖轻触其中一块禁石，闭上双眼，意识沉入【物质灵魂】的独特感知中。
他再次“看”到了——
极其细微，仿佛濒死萤火般的能量丝缕。
被牢牢束缚在禁石内部，奇异的多孔晶体结构中。
那是灵魂的残渣，冰冷，沉寂。
“天然的储魂器……”
李冰睁开眼，低声自语。
他拿起炭笔，在一张莎草纸上快速记录下感知到的能量流动模式和大致容量。
“如果能实现主动充能，定向释放，那至少也能作为亡灵法的优质装备原料。
“如果能弄清其释放机制，甚至作为中继节点，延伸控制范围……”
这个念头让他停顿了一下。
随后的测试却泼了冷水——
无论他如何在意识中集中意念，尝试冲击或引导。
既无法将自身的精神力量注入禁石分毫，
也无法从那微缩的“牢笼”中牵引出任何一丝储存的能量。
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点微薄的能量，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自然逸散，
如同观察一个密封不严的电池，一个正在漏气的旧皮囊
李冰转而进行仪式测试。
在用银粉勾勒的，带有复杂几何节点的符文圈内。
李冰放入一对同窝出生的穴鼠。
他将一小块禁石置于符文能量交汇的核心点。
随后依照缴获的资料。
以木棒蘸取混合了硫磺和银粉的膏脂，在祭品穴鼠额心刻下一个倒三角符号。
接着，吟唱声响起。
李冰以低沉而单调的节奏，吟唱起那些发音古怪，意义不明的古老音节。
音节破碎而重复，类似“喀尔拉……索恩……杜瓦……”。
随着吟唱，符文圈内的空气开始微微震颤。
在【物质灵魂】的视角下。
“可见”的能量流被无形之力抽取，自作为祭品的穴鼠体内剥离。
其中约九成化为涟漪，迅速消散于空中。
剩余约一成，呈现出一种极淡的灰蓝色，仿佛拥有不同的“质地”。
灰蓝色受到禁石内部传来的牵引，被强行吸纳进去。
随后，仪式进入第二阶段，吟唱音调拔高，禁石表面闪过微弱流光。
大约相当于祭品原本灵魂质量百分之一的能量析出。
灌注到另一只作为受益者的穴鼠体内。
仪式完成。
作为祭品的那只穴鼠早已萎顿倒地。
生命气息急速消散，眼神彻底黯淡。
而另一只则痉挛般一颤。
眼中短暂闪过一抹异样的光。
但也就仅此而已。
李冰抓起那只“受益”的穴鼠，仔细检查它的爪牙，肌肉，反应速度。
它的力量，速度，敏捷，与它的同类并无显着差异。
将其制成亡灵后。
操控起来的手感，力量反馈，也几乎一模一样。
或许仪式确实对它的灵魂吗，造成了某种不可见的改变或污染。
但那似乎需要更精密的检测手段。
或者漫长的时间观察才能证实。
“血缘是钥匙，但门后并非都是宝库。”
李冰蹙眉，目光落回莎草纸上那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符文结构。
这些符文的结构让他联想到集成电路板——
既有引导能量的“线路”，也有处理转化能量的“元件”，甚至还有类似“接收天线”和“执行终端”的部分。
它们似乎在命令周围的能量乃至物质，进行某种定向的转化。
符文到底是什么？
李冰思索着，写下了几种推测：
能量电路：符文就是集成电路板，不同的组合构成不同功能的“术”。
信息蓝图：符文是一种高维信息代码，能直接指令现实世界的基本粒子进行重组。
规则化身：蓝图的更奇幻版本。符文类似“音叉”，通过特定频率的共鸣引发现象。
考虑到“版本更新”，这可能是某个远古文明“改造自然乃至修改常数”计划的产物。
另类生命：符文或许是有意识乃至灵魂的，只是有一套李冰暂时无法理解的交流模式。
李冰知道这些推测可能都只触及了皮毛，甚至南辕北辙。
但眼前的禁石已消耗殆尽，探索其源头变得至关重要。
“东部群山……”李冰看了看地图。
沉吟片刻，他提笔开始书写远行所需的物资清单。
.
夜幕深沉，王家陵园在月光下更显肃穆寂静。
仿佛连风经过此地都变得小心翼翼。
李冰拿着“星白”的手令，轻易调开了守卫。
随后，他们——
包括李冰，猫眼，第六子，以及不知为何跟来的纳克特。
踏入了这片安息之地。
“挖吧。”第六子指着其中最新的一座，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调侃，
“挖‘我’自己，这体验可真够新鲜的。”
猫眼在李冰的示意下，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开始动手。
纳克特则抱臂站在稍远处。
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寂静的黑暗。
仿佛在防备可能从墓里跳出来的东西。
棺椁并不深，很快便被挖了出来。
沉重的盖子被撬开，露出了里面华美的服饰和一些象征性的陪葬品。
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冷石的寒意。
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棺木和防腐香料的味道。
众人的目光落在棺内那具已然僵冷的遗体上。
纳克特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而突兀：“打磨身体，熟悉武器，然后才是感受符文。”
他对正在擦汗的猫眼说，但目光却瞥向一旁的李冰。
“猫，你像第一次穿鞋。”
猫眼耳朵猛地一抖，几乎跳起来，紧张地站直。
李冰接口，语气平淡：“塔兰当初是怎么训练的？”
纳克特哼了一声：
“他？那怪物十岁前就打熬好了基础。
“我们刚开始系统训练握剑姿势的时候，他已经能徒手把训练用的铁条掰弯，跟玩草茎一样。”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从没喊过累。”
李冰问道：“所以他是很早就潜伏的种子，而非后来的叛徒。这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纳克特沉默一瞬，回答得斩钉截铁：“有。”
他不愿多言，目光转向陵园入口的方向，低声道：“动作快点，守卫快回来了。”
.
在第六子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
李冰凝聚意识，触碰那具遗体。
有反应！
一种沉寂的、曾属于血脉者的庞大残留感应被触动。
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一丝眼缝。
李冰集中精神，试图驱动这残留的本能力量。
黄金王的尸体缓缓站起，皮肤灰败，眼神空洞，动作僵硬。
李冰轻声命令：“沙之形。”
嗡……
地面的沙尘无风自动，如同倦怠的土黄色蠕虫，极其缓慢地扭动、汇聚。
最终在黄金王亡灵的指尖，绕起一股微小的沙旋。
“果然不行。”
李冰收回手，冷静地分析：“灵魂残缺，残留的部分无法支撑。
“或者，真正权柄，依旧绑定在活着的血脉上。”他瞥向第六子。
第六子，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放松地吐出一口气。
察觉到李冰目光，他嗤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至少我没有被召唤的感觉。我说，过去的就过去吧。老骨头没用很正常。”
第六子说着，忽然注意到猫眼腰间别着一枚金质令牌——
那是高权限的王室通行证。
“你们打算出远门？”
“嗯，去东部山区。”李冰点头，“处理禁石的源头，顺便探索。”
“正好。”第六子打起精神，他掏出一卷厚厚的羊皮纸。
上面密麻标注着镀金地周边乃至更远处的大量村庄，绿洲和贸易点，
“从现在起，如果你顺路或者有时间，这些地方的产出，人口，贸易情况，还有……嗯，看看能不能跟他们处好关系，以后我做生意也方便点。”第六子脸上露出一种商贾般的笑容，
“我不着急。这次出门你什么都不用带给我。这是长期委托，如何？”
“可以。”李冰应允。
不同的聚落往往藏着不同的知识和传承，这对他同样有吸引力。
当然，优先度会很低，最重要的还是亡灵法。
纳克特沉默地看着。
.
两日后，王家图书馆深处。
李冰将几份文件递给奈芙蒂斯。
文件用的是质地极好，切割整齐的皮纸，边沿有一圈结构蓝色的荧光。
末尾盖着黄金王的印记——
一个简洁的、环绕着沙棘纹的太阳图案。
馆长恭敬接过，阅读。
内容涉及对几个涉嫌贪污和走私的家族的初步处理——
查封，抓捕，等待进一步调查和处罚。
“剩下的，需要时间和耐心慢慢梳理。”
李冰说道，“你们劳碌吧。”
奈芙蒂斯深深一礼，神色凝重而感激：“这是我应尽之责。感谢您的信任，圣子。混乱的根系往往盘根错节，我会谨慎行事。还有一事……”
馆长走到一幅巨大的，绘制在鞣制皮革上的漫游地地图前。
她指向地图上一些用特殊符号标记的城市，
“您之前询问关于神权王庭的能力……根据我家族百年的记录，虽然其核心原理依旧成谜，但我们注意到一些规律。他们的力量根基，或许与散布漫游地的三种特殊城邦有关。”
她的手指点向地图上几处用金粉标记的地点：
“权柄城，鹰隼城，学者会。它们是神庭统治的基石，如同星辰般散布。”
馆长的声音低沉而肃穆。
她拿出一些古老的抄本。
上面记载着某次大旱中，权柄城引来了雨水。
某场瘟疫里，学者会迅速找到了缓解之法。
记录语焉不详，充满了“神圣之光”，“大地回应”，“众生祈愿”等模糊的词汇。
馆长眼神凝重而遗憾：
“很抱歉，我家族的努力止步于此。
“鹰隼城显然与军事有关，学者会汇聚知识与符文，权柄城数量最多，仿佛某种根基……
“但它们如何起效果，但具体如何运作……”
馆长摇了摇头，“只有神庭血脉者自身真正明了。”
李冰凝视着地图上那些标记点，将它们的位置牢记心中。
当天下午。
李冰和猫眼离开镀金城，踏上了东行的路途。
.
午后，阳光失去了正午时的酷烈。
变得醇厚而慵懒，像融化的黄金泼洒在无垠的戈壁上。
远处的岩山呈现出铁锈红与暗紫色的层叠，沉默地对抗着风沙。
在这片壮阔而严酷的画布上，一支奇异的车队正向东而行。
核心是几辆特制的重型车辆。
车篷并未完全拉起，隐约可见里面堆放的炼金材料、密封水桶、食物、用布料包裹的骨骼……
在车厢外侧，还有数名身披陈旧罩袍、手持长柄武器的“人影”。
它们正沉默地绕车巡逻。
步伐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一致——
那是经过防腐处理的人类亡灵护卫，眼眶中的空洞偶尔反射出一点天光。
拉车的并非寻常牲口。
而是一群被缰绳和无形意志束缚，驱动着的亡灵。
最中央的亡灵沙行驼兽步伐稳健，生前本能让它早已适应了拉车和前行。
一旁高大有力的丘牙兽亡灵便显得“活跃”许多。
步伐优雅，但过于快速，时不时令套索绷紧，独自发力。
至于最外侧的两只熊虎兽亡灵，只能说重在参与。
它们的奔跑，足够迅捷，但过于不稳定。
绳索在接近地面和完全紧绷间不断反复。
最为显眼的，是那尊如同移动小型堡垒般的巨魔骸骨——戈隆。
它无需车辆，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车队后方，空洞的眼窝扫视着荒原。
每一步都让地面轻微震颤，激起一圈尘土。
居中的一辆车格外坚固宽敞。
厚重的木料包裹着加固的金属条，车轮也较其他车辆更为粗大。
它更像一个安装了轮子的房间。
此刻，车厢的窗户开着，可以看到内部倚壁而设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卷轴和皮册。
一张与墙壁固定的桌子摆放着一些仪器和纸张。
车厢内只有猫眼一人。
正小心翼翼地整理，擦拭李冰的炼金器皿。
确保它们在颠簸中不会相互碰撞。
他的耳朵机警地转动，捕捉着车外的任何异动。
车厢前方，没有传统的驭手位置。
李冰和纳克特并排站在车辕旁，但操控车辆的并非他们的双手。
亡灵们的动作由本能和李冰的意志直接引导。
缰绳更多是一种摆设和保险。
“……重心太靠后了，它们不是活物，对地形的反馈有延迟。
“您需要预先判断，等失衡了再去纠正——战斗中没有这种空闲。”
纳克特目光锐利如鹰，捕捉着亡灵驭兽细微的不协调。
李冰眉头微蹙，心神沉浸在【物质灵魂】的延伸感知中。
“收到。嗯，确实有延迟。我和它们都需要‘学习’。”
李冰的声音平稳，“你觉得戈隆的步频需要调整吗？”
“是的，圣子，它应该更慢。”
纳克特点头，没有因为李冰的身份而显露出扭捏或迟疑。
李冰嗯了一声，巨魔骸骨的步伐变化，步幅稍稍缩短，变得更加适应车队的起伏。
这是训练——并非训练李冰如何更像一个驭手。
而是训练他如何更精准、更高效地同时操控多个亡灵单位进行协作。
纳克特有指挥军队的经验，而且很愿意，很有胆量说出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车队在讨论和风声中持续前行。
留下绵长的，又很快会被风沙抹去的车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