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感到那毛茸茸的触感正从指尖褪去。
他轻轻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至少,希望还在。
李冰见状,朝阴影处微微颔首。
炼金老头踉跄着从昏暗里走出来。
他走到猫眼面前,动作僵硬地张开双臂。
一把将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人紧紧抱住。
“我,我……”老头哽咽着,说不出完整句子。
只是用力拍打着猫眼的后背。
猫眼起初身体有些僵硬,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不知所措。
但感受着老头肩膀的颤抖,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他抬手,不太熟练地回拍老头的背。
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点羞赧的笑容。
“好了,大师……”他低声说,“我没事。”
然而,话音未落,猫眼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
他猛地抬手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刚刚消退的绒毛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琥珀色的竖瞳急剧收缩。
属于“伊普”的清明眼神迅速被一种更野性的光泽取代。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但这次,“猫眼”甩了甩头,看向众人。
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别慌,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些,“只是,它现在比我‘强’。”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目光最后落在李冰身上:
“既然我决定要接纳它,那这身体,就不只属于我一个人了,对吧?”
李冰略微迟疑,最终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所以。”
猫眼语气僵硬,还不适应这种思维的共享,“从现在起,我和它,会不断切换。嗯,暂时会这样。”
他的语气恢复了镇定,以及决心,“等我也成为符文战士。我们再商量谁说了算。”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扭捏,耳尖的绒毛微微抖动。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目光扫过李冰、馆长、药剂师和纳克特:“圣子,还有……大家。非常感谢你们。虽然……我还没法完全赢过它,但是,真的,谢谢。”
李冰看出了他那点不自在,直接打断:“想要什么,说。”
猫眼像是被赦免了一样,立刻说道:“我、我想和蝰蛇单独谈谈。”
这话让众人都有些意外。
连一直抱臂站在稍远处的纳克特都挑了挑眉。
阴影里,蝰蛇本人也显出身形,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
他早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只是习惯性地没有靠近。
李冰没有多问,只是摆了摆手。
馆长会意,拉着还想说什么的药剂师一起默默退开。
将甲板这一角留给了他们。
蝰蛇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状态奇特的猫眼。
语气带着惯有的那点玩世不恭:“我们两个。不熟的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猫眼的瞳孔发亮:“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我们有些相似。只是没机会聊聊。”
他顿了顿,“纳克特军卫长只提过你曾经很勤奋,后来出了些事,我想知道更具体的。”
蝰蛇闻言,简直要气笑了:“合着折腾半天,你想满足的是好奇心?”
但他随即耸了耸肩,脸上几分自嘲,“不过,纳克特那家伙是顾及情义才没跟你细说。我的事,没什么不能见光的。至少,如果我真想改变,就不该藏着掖着。”
他摊开手,掌心向上:“改变的契机?说白了,就是我的符文能力。”
说着,他小臂的肌肉一阵奇异的蠕动,整只前臂仿佛吹气般微微膨胀了一圈。
然后又迅速恢复原状,皮肤下的符文光泽一闪而逝。
猫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
他几乎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难道,包括,那个部位?”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脸上刚褪下去一点的绒毛又差点炸起来。
蝰蛇却笑了一声,语气坦荡:“没错,包括‘那个部位’。这也是我当初为什么会昏了头,想靠着这点‘天赋’去王都混个出身的缘故。”
他放下手,眼神望向漆黑的海面,“事实证明,只靠裤裆里那点斤两,屁用没有。”
“至少,以我的脑子,不行。”
“家族再次破落,我才算彻底醒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浑浑噩噩过了几年,攒起了重新拿起武器的念头,碰上了黄金地那档子事、然后,就跟了圣子。”
蝰蛇说完,转回头看着猫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完了。我不觉得这破事儿能给任何人什么启发。我是说、除非你想领悟的哲理是——‘那活儿’好不好,没那么重要。”
猫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变得复杂,最后竟理解般的笑了笑。
随即,他身体一晃,眼中的神采如同烛火般熄灭。
他向前软倒,被眼疾手快的蝰蛇扶住。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瞳孔里已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野性。
它轻一挣,便从蝰蛇的扶持中脱出。
轻盈地跃上旁边的缆绳堆,居高临下地瞥了蝰蛇一眼。
蝰蛇看着这只瞬间切换了人格的大猫。
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咕哝了一句:“得,白费口水。”
转身也离开了甲板。
月光下,只剩下大猫安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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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航行的日子单调而充实。
李冰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对于【融合仪式】和【死灵化】状态的深度研究中。
偶尔通过灵魂链接检查一下歌谣子体的成长情况。
至于猫眼,他的情况确实变得稳定。
如果有事商量,随时都可以把他的人格唤起。
否则,就是每次大猫熟睡或者喝了美梦药剂之后,猫眼会自己到厨房里弄些吃的。
其中有两次转化,在李冰的物质灵魂观察中进行。
让他对灵魂的特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而另一边,卡洛斯也觉得自己对李冰有了更多了。
“航行第11日,午后,已经能看到那块着名的了望岩,距离芦苇港很近了。”
卡洛斯坐在窗前。
一边通过望远镜观察海面上的环境变化,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下零碎的话语。
平静的声音忽然传来。“我的家乡,觉得记日记是件怪事,没人能真正把心里话写出来吧。”
李冰的出现没有吓到卡洛斯,只是平静的回答:“这不是日记,只是备忘录。我是中年人了,对自己的记忆力没有信心。”
“真的如此吗?”李冰很怀疑。
而他有能力立刻知晓真相。
歌谣瞬间从他体内飘出。
然而那飘渺的歌声中,卡洛斯的神情却依旧平静而坚定。
李冰了然,“噢,恭喜你,灵魂损伤已经好了。”
卡洛斯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神色又黯淡了几分。
当她彻底恢复清醒,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事。
虽然从事后来看,即使卡洛斯不投降,李冰依旧有能力击溃他们。
但卡洛斯很清楚,当时的她只是因为灵魂损伤被吓坏了而已。
卡洛斯感慨道,“你的能力真是让人……畏惧。亡灵之血。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我不喜欢复读。”李冰歪了歪脑袋,“你想再挨上一次灵魂损失,好让我能读心吗?”
卡洛斯疑惑的显然不是李冰的目标。
卡洛斯无奈又不甘心道,“除了投降协议上的条款,你就没话想说了吗?亡灵之血。”
李冰明白过来,“哦,你的意思是,你想和我进行某种思想交锋?”
卡洛斯叹了口气,“至少后世的人,肯定会认为我从失败中得到了某种教训。”
“就像教育故事那样。”李冰有些明白了。
强大的力量和极高的社会地位。
让血脉者,至少让卡洛斯有了一种自己是历史重要组成的感觉。
她希望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具有意义。
哪怕是失败。
但李冰却摇摇头,“我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就是运气差而已。这没什么意义吧。”
卡洛斯却很不甘心,“至少可以被总结为战争需要谨慎。以及哪怕血脉者,也敌不过命运。”
李冰无所谓的挥挥手。“随便你。”
他还年轻,某种意义上在越来越年轻。
李冰要做的,只有体验和见证,意义离他太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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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港无愧于漫游地第一港的称号。
当亡语者3.0号在蛇颈龙骸骨的牵引下转过最后一个拐角。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繁忙。
目之所及,桅杆如林,帆影蔽日,上千艘大小船只挤满了海湾,如同漂浮的城寨。
岸上,密密麻麻的房屋沿着起伏的海岸线铺开。
石质建筑高耸,一直蔓延到远方的山脚。
数十万居民制造出的嗡嗡声浪,如同海怪的低吟。
隔着数里都能感受到那股活生生的、带着点污浊的热力。
码头特意清出了一片巨大的水域。
岸上,仪仗队盔明甲亮,旗帜招展,几乎铺满了视线所及的每一寸地面。
高瘦的总督穿着缀满金线的紫绒袍子,笑容灿烂的站在最前方。
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的贵族、官员和他们的家眷。
空气中弥漫着香料、鲜花和人群拥挤产生的酸腐气味。
“圣子!漫游地的辉光,亡语的君主,您的莅临让港口沐浴神恩……”
总督的声音通过魔法扩音器在港口回荡,谄媚得令人肉麻。
李冰踏上岸边铺着的昂贵远东方地毯,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盛大的场面。
他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看那总督一眼,径直朝着总督府的方向走。
歌谣从他肩头悄然浮现。
空灵的旋律响起。
并不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迎接者的耳中。
刹那间,宏大的场面凝固了。
总督脸上堆砌的笑容僵住,变得空洞。
他身后,那些刚刚还在努力展示自己最恭敬姿态的贵族们。
眼神中的精明、恐惧、算计瞬间熄灭,如同被吹灭的蜡烛。
旗帜还在飘扬,仪仗队的武器依旧闪亮。
但所有活人都变成了木偶,静静地立在原地,保持着迎接的姿态。
如同一个巨大而诡异的静默戏剧现场。
【刊载:石心鬼影(1\/1)】
【晋升:刊载(2\/8),热议(0\/2)】
随着歌谣成为三阶,李冰也掌握了足够力量,它的存在无需隐藏。
而初次登场便一口气操控了上千人的场面,也令李冰十分满意。
“好了,我要忙。”
李冰对身后略显无措的手下们随意地挥了挥手,“自己去玩几天,别惹大麻烦。”
他甚至懒得多解释一句,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掸去了衣服上的灰尘。
在亡灵沉默的簇拥下,他踏过地毯,走向那座象征着港口权力的总督府。
参与闹剧的官员和贵族,则像麻木的僵尸一样跟在他身后。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药剂师。
药剂师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第一个挤出了人群。
他对这座城市的感情太过复杂。
祖先的败落像根隐刺,让他既想证明什么,又想窥探什么。
他目标明确,直奔那家传说中的、“金盏花与银月”药剂店。
在他身后,一道巨大的灰色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下船舷。
落在地面,肉垫触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大猫的竖瞳锁定了药剂师的背影。
它记得这个两脚兽身上总带着那种让它头脑发热、浑身舒坦的奇妙叶子气味。
单纯的欲望驱使着它。
如同追踪猎物的气息,轻盈而执着地跟了上去。
得益于李冰,现在的药剂师资金充沛。
虽然他不认识路,但报出地名,撒下金币后。
向导很快,便将他带到了目的地。
金盏花与银月。
店面比想象中更宏伟,厚重的橡木门上雕刻着药草与星辰的图案,透着百年老店的底蕴。
药剂师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推门。
“砰!”
“铛!”
激烈的打斗声和怒吼从旁边的路口爆发,并迅速席卷而至。
只见三四十个凶神恶煞的佣兵,正围攻一个……骑在马上的人!
那匹马,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它比寻常战马高出整整一头,通体纯黑,皮毛在阳光下仿佛黑色火焰。
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肌肉虬结,口鼻宽阔,一双眼睛燃烧着仿佛来自深渊的火焰。
当它登蹄立起,脚下的石板竟出现细微的焦痕。
而那马背上的战士,竟是一名身着远东铠甲的战士。
他戴着遮阳的斗笠,看不清全貌,但手中那杆怪异的长刀舞动如风。
刀光织成一片死亡的屏障,精准地格挡开四面八方的攻击。
动作简洁、凌厉,带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风格。
在城里骑马战斗本就荒谬。
而骑着这样一匹梦魇战马,更让这场面充满了超现实的诡异感。
药剂师来了兴趣。“是远东人啊。除了圣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远东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