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轻微的金属合页转动声,伴随着门口侍应生,恭敬而克制的通报:贺小姐,客人到了。
那声音在刻意维持的静谧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却又被训练有素的众人用完美的伪装不动声色地化解。
韩力原本正坐在贺婕对面,随意的吃着东西,如同融入阴影的守护神,闻声后,他那双锐利的眼眸微微一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门口方向。
逐渐靠近的显示出宋清的身影,他脱下了中午在包厢时的那身略显正式的装扮,换上了一身休闲又低调的深色夹克,
脸上的疲惫已被一种更为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神情所取代,眼神里沉淀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韩力转过身,确认来人无误后,对贺婕极轻微地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招呼身旁不远处站着等候交代的侍应生,让他过来收拾残羹剩饭。
贺婕闻言,缓缓站起身。
她先是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细微的骨骼轻响,驱散了久坐带来的僵硬。
随后,她走到落地镜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衣衫的领口与袖口,确保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无瑕。
这不仅仅是对客人的尊重,她对着一旁的赵岩摆了摆手,要了一杯纯净水,而非酒精。
透明的冰块在水杯中折射着灯光,她需要用最清醒的头脑,来迎接这场没有硝烟的交锋。
清醒的头脑,是此刻最需要的武器。
贺小姐,赵岩像一只嗅到猎物气息的年轻猎豹,一下子凑了过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却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兴奋与紧张,眼神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要不要我们在门口一下宋清,给他来个下马威?
贺婕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胡闹。
你们的任务是待在休息区,该干嘛干嘛,好好休息就成。
记住,我们最大的武器不是武力,是脑子。
别做一些让人怀疑的动作,反而让人多疑。
赵岩被贺婕一说,顿时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吐了吐舌头,退回了原位,但眼中的战意并未完全熄灭。
范强也上前一步,沉声道:贺小姐,18度的各个角落都布置了信号屏蔽器,确保接下来你们的谈话不会被轻易窃听。
另外,我也安排了人手在暗处,以防万一。
贺婕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口吩咐,都忙自己的事儿去。
这个命令看似随意,实则意有所指。
韩力闻言,立刻心领神会。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对身后的两名侍应生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侍应生训练有素,悄无声息地从餐台侧门边上走出,步履轻盈地来到餐桌旁。
他们戴着洁白的手套,动作优雅而迅速地将剩余的餐盘、银质刀叉一一收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仿佛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
与此同时,吧台后方的调酒师也收到了韩力的手势,他拿起吧帚,开始慢条斯理地清扫吧台后方并不算脏的区域,
水流声和擦拭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形成一种自然的背景音,既能掩盖任何可能存在的细微声响,也为接下来的谈话提供了一层听觉上的掩护。
赵岩和范强也立刻行动起来。
赵岩转身对阿杰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心照不宣,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或低头摆弄手机,或戴上耳机假装听音乐,或继续研究桌上的棋盘,姿态各异,
却都完美地扮演了正在放松、互不干扰的角色,将整个休息区的焦点,从贺婕身上巧妙地转移分散开。
短短几十秒内,18度内的气氛完成了一次微妙的转换。
从刚才那种备战状态下的严谨肃穆,无缝切换到了一种高端私人会所应有的、带着距离感的悠闲与惬意。
贺婕端起水杯,看着这一切,似笑非笑的轻轻抿了一口,指尖感受着杯壁的冰凉与杯中水流的沉静,目光投向那扇即将再次开启的厚重大门。
门外的宋清,是敌是友,是棋子还是棋手,即将揭晓。
而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宋清正被两名侍者无声地迎了进来,宋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环视一圈,目光精准地越过那些在自己世界里的面孔,最终落在了从一张舒适的单人沙发上款款起身的贺婕身上。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邃如海,似乎想从中读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颔首。
小婕,今天是我思考不周了。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添了几分沙哑,却也更显沉稳。
宋叔,是我打扰了你才对,你不必这样。
贺婕的笑容得体而疏离,她指向一旁特意清空的沙发区,那里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摆放着两个相对而设的软榻和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构成了一个天然的、与外界隔绝的谈话空间。
没想到宋叔这么快就来了,看来清城的公务已经处理妥当?人也已经送走了?!
这句看似寻常的问候,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了宋清的痛点。
他今日目送贺婕两人离去,何谈,分明是不欢而散居多。
宋清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坦然承认:不,谈不上妥当。林老的颜面受损,我作为中间人,自然要为他善后。
只是有些事,强求不得。他缓步走入,目光扫过周围看似随意实则戒备森严的环境,最后落在贺婕手中的水杯上,
看来,小婕是不打算给我一杯‘赔罪酒’了?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盘未动的棋局,黑白子犬牙交错,正如他们此刻的关系,充满了试探与制衡。
侍者们悄无声息地为宋清奉上一杯清水,便躬身退至远处,彻底隐入了背景之中,只留下一盏孤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对峙的剪影。
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合作,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合作。
宋清率先打破沉默,他双手摊开搁在沙发背上,姿态看似放松,实则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警惕,林老那边,在你们离开之后……口风就变了。
他已经意识到,继续遮掩清城的事,只会引火烧身,他想和你谈谈,换个方式,一个更‘文明’的方式。
贺婕端起水杯,轻轻晃动,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在为这场谈判敲响前奏。
换个方式?这可不像官方的作风。她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宋清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比如,数据共享,利益分成。
宋清抛出了诱人的条件,这是林老在权衡利弊后,能给出的最大诚意,我们负责提供官方层面的政策保护和资源倾斜,你们‘轮回’负责技术解析和市场化应用落地。
利润,我们可以让出大头,也不会对这些事情过多的插手。
然而,贺婕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洞悉的笑意,那笑意不达眼底:宋叔,你觉得,经过今天上午那一出,我还会相信林老的任何承诺吗?
他今天能为了所谓的‘官方尊严’逼你,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你。
我们之间,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基石。而且……”她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我很好奇,林老后面的利益网究竟有多大!
这是赤裸裸的反击,将谈判的焦点从我们能给你什么转移到了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宋清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贺婕会如此直接地切入核心。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小婕,有些事,知道太多对你现在这个年纪来说,并没多少好处。
清城那地界涉及的东西,远超你的想象。
林老只是想确保它不被世人所知,仅此而已。
是吗?
贺婕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冷意,我只知道,清城的表面稳定,实则混乱;实验室里的那些实验体的命,换来的不该是某个派系为了满足私欲而进行的权力洗牌。
宋叔,你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应该比我更明白,把命运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上,是多么愚蠢的事。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宋清的心上。
它不仅是政治上的反驳,更是情感上的拷问,触及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回首的过往与良知。
他看着贺婕,这个年轻的女孩,眼神里不仅有智慧,还有一种他许久未曾见过的、理想主义者特有的执着与悲悯。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贺婕脸上的锐利忽然柔和了下来。
她放下水杯,目光越过宋清,望向远处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些景象。
整个空间的紧张气氛,仿佛也随之松弛了一瞬,连空气都变得柔和起来。
宋叔,贺婕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瞬间将刚刚回暖的气氛冻结,我很好奇,你不是陈老书记的人吗?难不成他老人家也牵扯其中?才让你这么卖力地当中间人,当说客!
贺婕的声音很轻,平淡到宋清无法从中听出她的情绪波动,但这问话,让他有些无法直视。
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宋清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陈老书记!这个名字是他心中最深的一道底线,也是他与林老那帮人最根本的区别。
他今天会帮林老阵营,本就是想在体制内寻求变革,而陈老代表的,正是他理想中清正廉明的一方净土,是他的恩师。
贺婕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表情,见到宋清表情变化的刹那,那抹笑意瞬间凝固,随后缓缓沉了下来,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明月。
宋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直视贺婕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更无法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宋叔,要是我知道陈老书记也参与其中,我们今天就不会有这么两次见面了。
贺婕冷冷说完后,便对着一旁喝酒的赵岩吩咐道,声音里已不带一丝温度,赵岩,帮忙送一下宋书记,时间不早了,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送了。
今天是我冒昧打扰宋叔了,之后我们会把歉意继续送……
小婕,宋清猛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一向沉稳的面庞此刻写满了急切,他几乎是失态地打断了贺婕的命令,不是这样的,老书记并没有参与其中!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贺婕听着他的辩解,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她对着刚想上前的赵岩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赵岩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停下脚步,退回原位,眼神在贺婕和宋清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警惕。
宋清见状,知道这是贺婕给他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像潮水般被强行压制下去,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勉强稳住声线。
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但坐姿已不如之前那般从容,脊背依旧挺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连握着水杯的指节都微微泛白。
他抹了把脸,目光复杂地看着贺婕,那眼神里有急于解释的迫切,有被误解的隐痛,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完全理清的挣扎。
见贺婕没有阻止,甚至连眼神里的冰霜都略微松动,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像在剖开自己最隐秘的伤口:
小婕,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无论是配合他今天的施压,还是现在站在这里与你谈判,都不是为了我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垂落,盯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清水,仿佛那水面能映出他不愿回望的过往,而是因着陈老书记有一份早年档案落在了林老那群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