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宗祠主宅,香炉里积压了三百年的灰烬被一丝无形的劲风吹起,又缓缓落下。
檀香与血腥气混合的味道,浓郁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堂上,林玄机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象征着家族最高权柄的“嗣主印”,印体温润,仿佛还残留着无数代林氏子弟的体温与生命。
他的目光穿过洞开的大门,投向祠堂外那片阴沉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悲悯的弧度。
“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可惜,不懂何为‘舍小义而成大业’。”
他身侧,十二位曾叱咤风云的林家长老如今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太师椅上。
他们面如金纸,原本深不可测的修为已如退潮般消失殆尽,只剩下浑浊的双眼,无力地见证着这场家族三百年来最惊心动魄的豪赌。
他们的生机,他们的力量,都已成了维持这主宅大阵运转的薪柴。
话音刚落,一阵轻微而又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一个身着雪白长袍的少年独自走了进来,他面容俊秀,与祠堂外的林渊竟有七分相似,只是神情空洞,仿佛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偶。
他脖颈上那曾闪耀着刺目金光的灵纹,此刻已黯淡无光,如同一条死去的金蛇。
少年走到堂前,对着林玄机深深一拜,声音低沉而毫无起伏:“父亲,我失败了。”他顿了顿,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一丝涟漪,“但他……记得我。”
这六个字,让林玄机抚摸嗣主印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缓缓睁开那双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双眼,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记得?”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弄,“情感,是最低劣的杂质,是‘归墟’最厌弃的秽物。既然他选择记住,那便让他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正统’,什么才是他生来就该背负的宿命。”
林玄机缓缓站起,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山海倾覆,瞬间笼罩了整座主宅。
“传我令,开启镇墟锁链,随我……恭迎新主归位!”
与此同时,祖祠之外,地动山摇!
墨七郎将最后一枚惨白色的骨钉狠狠砸入地脉节点,引信上幽蓝色的火焰一闪而逝。
霎时间,以整座林氏祖陵为核心,一张覆盖了方圆十里的巨大地下阵图被全面激活!
猩红色的纹路如烧红的烙铁,在大地上纵横交错,疯狂抽取着地底深处最原始、最混乱的墟力。
“最多撑半柱香!”墨七郎满头大汗,冲着不远处的夜凝霜嘶声力竭地大吼,“这阵法会把他也困在里面,但也能暂时隔绝他和林家主宅的联系!你必须在这之前把他拉回来!”
他的话音未落,夜凝霜的目光已经死死锁定了前方。
那里,是万尸堆积而成的山丘。山顶,林渊静静伫立。
那枚代表着禁忌与死亡的“葬主印”,已经完全融入他的胸膛,化作一个不断旋动的黑色漩涡。
诡异的黑色纹路从漩涡中心蔓延而出,如同活物般攀上他的脖颈,一直延伸到他的脸颊。
他的双眼,已然化作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再无半分人类的情感。
“非法序列……清除中……”他口中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而宏大的低语,“扫描完成……首要目标:林玄机。”
他要杀出去!
夜凝霜心头一紧,再不迟疑。
她右手握着的短刀“惊鸿”在左腕上闪电般一划!
没有丝毫犹豫,鲜血喷涌而出。
但这血并非普通的红色,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蕴含着星光的银色!
这,便是信标之血,是她一族世代传承,用以在无尽虚空中标记坐标、唤醒迷失者的神圣之血!
“林渊!”
她娇叱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腕的鲜血甩出。
那一道银色血线如流星破空,精准无比地射向林渊的眉心!
“嗡——!”
血光在林渊额前轰然炸裂,化作一片璀璨的银色光幕,将他笼罩。
林渊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那宏大的低语戛然而止,整个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神识,像是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震荡与混乱。
刹那间,无数被“归墟”意志压制在灵魂最深处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泥泞的雨夜,冲天的火光,一个温柔而坚韧的女人将幼小的他紧紧抱在怀里,拼命地向林家外逃窜。
她的声音在他耳边颤抖,却无比清晰:“阿渊,记住,你就是你,是娘的孩子……不是他们的工具,更不是什么该死的容器!”
“娘……”
这一幕,这句遗言,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被黑暗占据的灵魂!
“啊——!”
林渊猛地抱住自己的头颅,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那蔓延到脸颊的黑色纹路剧烈地扭曲、后退,他那深渊般的双眸中,黑色的潮水褪去,终于挣扎着恢复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清明与痛苦。
“我不是机器!我是……林渊!”
归墟的低语被这股源于灵魂深处的执念暂时驱散。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三道恐怖绝伦的气息从天而降!
林玄机亲率三位须发皆白、气息古老得如同活化石的林家供奉,踏空而来。
他们手中各自持着一条由不知名黑色金属打造的锁链,链条上符文流转,散发出镇压万物、封禁虚空的恐怖气息。
正是林家秘宝,“镇墟锁链”!
“孽障,竟敢反抗‘归墟’的意志,还不束手就擒!”林玄机声音冰冷,居高临下,宛如审判世人的神只。
他的目标很明确——趁林渊神智混乱,强行剥离他胸口的葬主印!
“小心!”夜凝霜惊呼,正欲上前。
“躲远点。”
林渊却猛地抬起头,眼中杀意沸腾。
他一把将夜凝霜推开,动作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随即,他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出一个繁复而诡异的印法。
“你们以为,这阵法只是在抽取墟力吗?”
林渊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冰寒。
随着他印法完成,整座林氏祖陵的地脉猛然逆流!
被墨七郎阵法强行抽出的墟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疯狂地倒灌回那万千座坟茔之中!
这一次,不再是抽取,而是……唤醒!
“吼!”
整座祖陵,万尸暴起!
那些沉寂了数百年、上千年的林家先祖尸骸,无论修为高低,无论尸身是否完整,在这一刻全部睁开了空洞的双眼。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死物,而是被葬主印与地脉逆流之力彻底引爆的血肉炸弹!
它们化作一股混杂着骸骨、腐肉与怨念的血肉洪流,以铺天盖地之势,咆哮着冲向天空中的三位林家供奉!
那三位供奉脸色剧变,他们穷尽一生也未曾见过如此诡异而恐怖的景象。
镇墟锁链挥出,瞬间砸碎了数百具尸骸,但更多的尸骸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用自己的身躯缠绕住锁链,用利爪和牙齿撕扯着他们的护体罡气。
“不——!”
惨叫声只持续了不到三息,三位活了近千年的老怪物,便被这无穷无尽的血肉洪流彻底吞没,连一丝血沫都未曾剩下。
天空为之一清。
林玄机脸上的从容与淡漠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骇然:“你……你竟然能操控死魂反噬生者?!这已经超出了葬主印的权能!”
“你们用我林家子弟的血肉滋养了这片土地三百年,”林渊一步步踏着虚空,走向林玄机,他脚下,是无数跪伏的尸骸,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现在……该还了。”
他终于站定在林玄机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十步。
那枚悬浮在他胸前的葬主印黑光大盛,射出无数道漆黑的能量锁链,将他和林玄机两人死死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隔绝外界的绝对领域。
林渊的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林玄机沉默了片刻,脸上的震惊忽然缓缓收敛,转而化为一种诡异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更多的却是高高在上的怜悯。
“她是最好的容器,是我见过的,最接近‘归墟’体质的人……可惜,她不够‘纯’。她的心里,有你。”他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件有瑕疵的艺术品,“而你的弟弟——”
他指向主宅门口,那个一直静立不动的白衣少年。
“林澈,他才是完美的复制品。在你的基因之上,剔除了所有不必要的情感和执念。他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自我。他只会绝对地、完美地执行‘归墟’的意志。”
白衣少年林澈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聚焦,直直地看着林渊,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轻声说道:
“哥哥,这次,换我来当葬主。”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渊的心脏上!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他胸口的葬主印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属于归墟意志,也不属于他自己的恐怖力量,从印记最深处苏醒!
一个宏大、古老、威严,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声音,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轰然响起:
“回来吧……”
“……真正的主人……”
“归墟……等你千年。”
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无法抗拒的法则与召唤,林渊的意识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坠向无尽的深渊。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灵魂正在被重塑。
那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比林玄机的阴谋、比归墟的污染,要强大亿万倍!
他再也无法维持站立的姿态,身体猛地一沉,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从胸口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垮,身不由己地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坠落而去。